爸爸和我在家都木讷少言，偌大一个房子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妈妈若回到家，我们便什么都不怕，因为，她在，家就在。
大约是几年前，妈妈还是盛年，爱笑，她捧着一小盒化妆品和一个小毛刷子，是那么小心翼翼，轻放在桌上，从我身后搂住我的脖颈。“宝贝，帮我一个小忙吧！”那张充满笑容的脸如钻石般炫目，耀了我的眼。她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脸期待，我只得放下久握的鼠标，拿起那把小毛刷子，沾满盒子里那些“不明液体”。第一次，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她的脸。
她皮肤挺好的，或许是爱笑的缘故。她也过早的失去了母亲，缺少普通孩子往往享用半辈子的母爱。她倔强的不肯伤心，开朗一如常人，一副好脾气。她长养于永州这块山幽水冷的土地，却无一丝冷僻浸入她瘦瘦小小的身躯。后来，她遇到了爸爸，结了婚，有了我，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长大后，我不止一次地问她：“嫁给这么个无聊的男人后悔不？”妈妈脸如春花之绽。“我这么活泼，还怕制不住她？”微笑着看着身边熟睡的爸爸。我想：爱也许就是这样，你爱他整个的人，这已足够天长地久。“想什么呢？”她一问把我拉回现实，我这才用尽心力去涂抹均匀她脸上的化妆品，禁不住笑。
“老妈，你像个永州人吗？这么疯。”
“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她调皮地伸出舌头。
太好了，你在。这是我那时最想说的话。
几年后，我长大了，跟她越来越像，开始爱护自己的皮肤了。她往往戏言“哟，有了暗恋的小男生？”我只能苦笑“哪有”。
她再一次拿出了与几年前相同的那一套化妆工具。“臭美王！”我暗叹。重操旧业并不困难，因为我早已驾轻就熟。可当我再望向那我以为我很熟悉的脸，却发现已是那么陌生。
眼角的“海沟”哭诉这岁月的无情舍弃，曾经白嫩似花含苞待放的肌肤变得黯淡令人神伤。只觉得心被抽得疼得慌。她老了吗？我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她这么快乐地陪着丈夫，孩子。时光在我心中总是停滞不前，因为她挂在脸上的云彩灿烂从未消失。然而，我不能不承认，她真的非复从前，连乌黑的秀发也总能挑出若隐若现那不该存在的一根。曾经夜晚的一次同床而眠，她用脚勾住我的。“如果爸妈不小心没了，我们家的钱就都归你了，小富婆。”她脚那么冰凉，甚至跟月光一样凄凉。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受到她那一抹上扬的嘴角弧度，弯的分明，心都被它勾得淌出了血，
“想什么呢？”她问着。
“啊！没什么，我没想什么！”我慌张的帮她涂上了化妆品。她闭上眼睛，一脸享受的愉悦，哼着一首歌，我从没听过的一首。有些日子了吧。我猜。
晚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仿佛人之将死，走马灯似地回想着十几年中的一切，蓦然发现她的伤心，她的微笑，她的苍老早已刻进了心灵深处。我痛恨岁月，因为它带走了妈妈的年轻。我爱岁月，因为它让妈妈做了我的妈妈，我何其幸运。
悠悠漫长的时光长河，不知不觉的改变了每一个人：我和爸爸变得开朗；她也变了，变得更开朗，豁达，即便这份豁达曾让我这么伤心。我还没意识到，泪水满眶，只等着溢出，我庆幸，它留不下来，只能流回心里，让它来滋润我的心，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
早晨，妈妈摇了摇我。“起床了，懒猫。”我睁开疲惫的双眼，眼前满是荡满她温柔的笑颜。
太好了，我的家还在，因为，你在。这是我那时最想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