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拉莉惟恐吕西安被人抢去,非但不反对他生活放一荡,反而加以鼓励,鼓励的时候和一般痴情的人一样盲目,只顾着现在,为了当前的快活牺牲一切,甚至于牺牲前程。真正的一爱一情始终和童年的情形相仿:轻率,冒失,放一荡,逞着一性一子哭哭笑笑。
那个时期出现一帮年轻人,穷富不等,全都无所事事,社会上称为一浪一子。他们过的醉生梦死的生活的确不可思议,胃口奇好,喝起酒来尤其勇一猛。他们见了钱赛过冤家对头,拚命的使花,再加撒野一胡一闹,生活不仅荒唐,竟是发疯;任何做不到的事都要试一试,还 夸耀自己的一胡一作非为,可是也不敢过分越轨;捣乱的时候用别出心裁的聪明掩饰,叫人不能不加以原谅。复辟政一府把青年人一逼一上腐化堕一落的路,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再清楚没有了。他们的一精一力没有地方发泄,不仅消耗在新闻事业,政治一陰一谋,文学方面和艺术方面,而且年轻一代的法国人元气太旺,还 要做出奇奇怪怪的过火的事来。用功的人要求权势和享受,从事艺术的要求金银财富,游手好闲的要求情一欲的刺激;他们无论如何要一个位置,政一府却不给他们安插。所谓一浪一子几乎都有一些出众的才能,有的经不起生活的消耗,丧失了能力;有的顶过去了。其中最出名最风趣的一个,拉斯蒂涅,后来跟着德·玛赛,走上正路,居然出人头地。那帮青年闹的笑话遐迩闻名,给人做了好几出戏剧的题材。吕西安被勃龙代引进一浪一子集一团一,同毕西沃两人着实出了一番风头;毕西沃是当时说话最尖刻的家伙,一张贫嘴老是滔一滔一不一绝。整整一冬,吕西安的生活赛过长时期的沉醉,清醒的时候只替报纸做些容易的工作;他继续供应他的巴黎小品,有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几篇用心的一精一彩的评论。而这种情形是例外,诗人直要迫不得已才肯用功;中午和晚上的宴会,花天酒地的作乐,上流社会的应酬,打牌赌钱,占去他所有的时间,剩下的一部分又给了柯拉莉。吕西安不让自己想到明天。他看见一般自称为他朋友的人行动和他一样,代出版商起草报酬优厚的内容提要,为投机事业写写稿子,到手一些外快作为开销,把自己的前程都吃到肚里去了,好在他们也不在乎前程。吕西安发觉,在报界和文坛上一朝受到和别人同等的待遇以后,再要跨上一步就难而又难:个个人答应他平起平坐,谁也不愿意他高人一等。他不知不觉的放弃了靠文学成名的念头,以为进政界更容易发迹。
吕西安已经同夏特莱言归于好,有一天夏特莱和他说:“权术不象才干挑一起那么多利欲的冲突,暗地里的活动不会引人注意。并且权术胜过才干,能够无中生有打出一个局面来;
能干角色有了天大的本领,往往惹祸招殃。”
在俾昼作夜的狂欢生活中,吕西安答应人家的工作老是一交一不出来,只抱着一个主要的念头:他不断的出入上流社会,趋奉德·巴日东太太,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德·蒙柯奈伯爵夫人,决不错过一次德·图希小一姐的晚会。他或是出席了作家或出版商的饭局,在参加后半夜的宴会之前赶往上流社会;或是从上流社会的客厅中出来,还 有人输了东道请吃消夜。沉湎无度的生活只给他留下很少的一点儿思想和一精一力,而这点儿思想和一精一力还 要消耗在巴黎式的谈天和赌一博上面。诗人丧失了清明的理智,冷静的头脑,也就没法观察周围的形势,再没有暴发户所必不可少的那种随机应变的本领。他分辨不出什么时候德·巴日东太太对他回心转意,什么时候对他生气,回避,什么时候原谅他,什么时候责备他。夏特莱发现他的情敌还 有机会成功,尽量同吕西安亲一热,引一诱他继续放一荡,一浪一费一精一力。拉斯蒂涅嫉妒他的同乡,又觉得和男爵结成一党一羽比吕西安更可靠更得力,也就站在夏特莱一边。昂古莱姆的彼特拉克和洛尔相会过后几天,拉斯蒂涅在牡蛎岩饭店请一顿场面阔绰的消夜,趁此替诗人同帝政时代的美男子劝和了。吕西安经常天亮回家,中午起一床一,对于近水楼台的一爱一情不能克制。他的懒惰使他把看清自己处境的时候的英勇的决心置之脑后,让意志的动力不断软化,终于完全消灭,到了贫穷潦倒的紧急关头再也得不到意志的帮助。柯拉莉先是鼓励他游荡,以为一手养成了他的嗜好,他就受着自己束缚,长时期内不会变心,所以看见吕西安作乐很高兴。到了后来,一温一柔和顺的柯拉莉也鼓着勇气,劝情一人别忘了工作,好几次迫不得已的提醒他本月份没有挣多少钱。两个情一人亏空的速度惊人。出卖诗集剩下的一千五百法郎,吕西安开头挣的五百法郎,很快的花完了。三个月之内,诗人自以为做了一大堆工作,其实稿费并没超过一千法郎。可是吕西安已经用一浪一子的轻佻的态度对待债务。殊不知二十五岁的青年背债还 表示他们风一流,过后就没人原谅了。值得注意的是,某些真有诗人气质而意志薄弱的人,为了要用形象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知道感受,而完全缺乏作任何观察都需要的道德观念。诗人只接受自己的印象,不愿深入别人的内心,去研究思想感情的作用。吕西安从不追问那批一浪一子,他们之中怎么有些人会销声匿迹;他也看不见他的酒肉朋友的前途,有的遗产已经到手,有的十拿九稳,有的才能已经得到社会的承认,有的对自己的前程抱着坚强的信念,存心玩一弄法律。吕西安对于自己的前途只是相信勃龙代说的一些至理名言:
“船到桥,自会直。——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什么可损失。——大不了我们追求的家业到不了手!——随波逐流,到头总有一个归宿。——有才气的人只要踏得进上流社会,随时可以发迹!”
那个尽情欢乐的冬天,泰奥多尔·迦亚和埃克托·曼兰正好用来为《觉醒报》筹措基金,创刊号到一八二二年三月才出版。这件事就是在杜·瓦诺布勒太太家策划成功的。那漂亮风趣的一交一际花曾经指着她华丽的屋子说:“这不是‘一千零一一夜’吗?”她在保王一党一的银行家,大贵族和作家中间有些*,他们常常在她家里集会,商量一些别处不便商量的事。克托·曼兰内定为《觉醒报》的总编辑,要吕西安做他的副手。吕西安变了他的知己,还 有希望进一家政一府一党一的报馆编副刊。吕西安一边作乐,一边私下活动,准备转移阵地。天真的孩子自以为一精一明透顶,把这桩惊人的把戏瞒得紧紧的;他一心指望政一府一党一慷慨解囊,让他弥补亏空,消除柯拉莉暗地里的烦恼。女演员老是笑盈盈的,不露出心中的焦急;贝雷尼斯却大着胆子告诉吕西安。未来的大人物和所有的诗人一样,看见苦难临头,一下子动了感情,说要用功了,结果是句空话,他用吃喝玩乐来排遣暂时的愁闷。柯拉莉有一天发见情一人愁云满面,便埋怨贝雷尼斯,告诉诗人风一浪一已经平静。德·埃斯巴太太和德·巴日东太太但等吕西安改变一党一派,她们说那时就托夏特莱请求部长,把他渴望已久的诏书弄到手,准许他改姓。吕西安向侯爵夫人许愿,要拿《长生菊》题献给她,她表示很高兴;自从作家在社会上成为一股*以后,这一类的献礼难得看到了。晚上吕西安去见道里阿,打听他的诗集进行得怎么样,出版商振振有辞的说出一番理由,认为暂时不宜付印。道里阿手上有好几桩买卖,一时忙不过来;卡那利有一部新的集子要出版,你不能跟他唱对台;拉马丁先生的第二部《沉思集》正在印刷,两部重要的诗选不宜于同时出现;况且作者应当相信出版家的手腕。吕西安急于用钱,只能向斐诺通融,预支一部分稿费。晚上吃消夜的时候,兼做新闻记者的诗人同一般酒肉朋友谈起他的境况,他们一边用香槟酒解除他的心事,一边说笑打趣。背债吗?哪个有气魄的人不背债!债务是说明你的需要和嗜好得到满足。一个人只有在贫穷的铁掌压迫之下才能发迹。
勃龙代对吕西安嚷道:“当铺最感激大人物!”
毕西沃道:“样样要,就是样样赊欠。”
“不是的,”德·吕卜克斯说,“样样赊欠,就是样样享受过了!”
那些一浪一子向天真的孩子证明,他的债务是一条黄金的鞭子,可以鞭策他的坐骑去追求荣华富贵。他们搬出老故事来,说恺撒欠过四千万债,弗里德里希二世从老子手里只领到一个杜加的月费,还 举出许多大人物的出名的,败坏人心的榜样,揭露他们行为恶劣的一面,而不提他们的勇气和想象的力量!最后,柯拉莉欠到四万法郎,车辆,马匹,家具,被几家债主查封了。吕西安赶去向卢斯托讨还 一千法郎,卢斯托拿出几件公文来,说明佛洛丽纳的处境跟柯拉莉差不多。卢斯托还 有几分情义,自愿代他活动,想法卖掉《查理九世的弓箭手》。
吕西安问:“怎么佛洛丽纳会落到这一步的?”
卢斯托回答说:“玛蒂法着了慌,丢下我们不管了。他来这一手,我们也有办法报仇,只要佛洛丽纳愿意。事情慢慢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