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了,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安祥。
像睡着了的婴儿,稀疏的睫毛平静地盖了下来。我无语,坐在他身旁,不忍心将他叫醒,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睡吧……实在太累了您就睡吧……睡到明早,咱俩一起去买菜。您看哥哥都来看您了……嘘~,你们不许哭!他不过睡着了而已。外公,您看您多么孩子气,被子也不盖好,着凉了吧!手冰冷冰冷的,我去给您拿热水袋暖暖手。
我起身,身体猛地一晃,踉踉跄跄地跑去灌热水。抬起他的手,僵硬冰冷,滚烫的热水袋窝进他的手心,炙热、僵冷,两种温度格格不入。袋子,依然滚烫……手掌,依然冰冷。至于中间的我,失去了感觉。
那夜,静得出奇。电视机里的喧杂的吵闹声,肆无弹忌地在屋子里弥漫、回旋,向外飘走时,剩下的,只有空气里残存的余音。仿佛是夜,悄无声息地吸走了它们。她做得很好,确实是悄无声息,连树也在黑暗的夜空下纹丝不动。这样的夜晚,暗喻着事情的发生。
玻璃杯与地面撞击出的破裂声震耳欲聋,妈妈闻声赶去,大喊着:“爸…爸…爸…!!”这破裂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我,我光着脚丫子奔了出去,看到躺在冰箱旁边的外公。妈妈示意我趴下来听听外公的心跳。我贴着他的胸口,仔细聆听。我告诉自己,我耳鸣了,我耳鸣了,听不到?再仔细听听。妈妈推开我,在外公的身子下垫了一层毯子,开始心脏复苏的急救。近似于抓狂的我欲哭无泪,倒是妈妈冷静沉着:“打120!”我飞也似地跑向电话。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跑下楼梯口,急救车的蓝灯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哆嗦了一下,身体的无数个毛孔霎时间一同张开,大肆地吸取着充满悲伤和寒冷的空气,我瑟瑟发抖,抱着双肩跑回屋子里。
第一次,我见着了心电仪器,心电波在那个小窗子里来回起伏。医生和护士们手忙脚乱地为外公又是输液又是电击。看着跳动的心电波,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平稳落地。可只因医生的一句话,我的心从空中一下子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急救了,但几率不大。虽然心电图显示跳动,那都是护士压出来的震动!”他的话语非常肯定,如同利器刺骨。他宣判死亡的不止是外公,还有一家人的心。
外婆痛苦地哭喊着,我也非常悲伤。任何人都不肯接受事实,平时嘻嘻哈哈的哥哥变得沉默起来。医生们收拾器械即将撤退,连把我外公载回医院再次抢救的余地都不肯留。“叫殡仪馆的人来吧……”“殡仪馆……殡仪馆……”这三个字如定时炸弹般在我脑海里爆破.“殡仪馆?”潮湿阴冷的地方,不,不行,外公不能去那儿!!
我们为外公抬出了一张床垫,他躺在上面,真的很安祥,我和哥哥帮他抹身,换衣服,直至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到家里时,我俩还觉得他还有心跳,还有呼吸。不要粗手粗脚的,外公会疼。虽然…他脸上毫无表情……
从望州岭通往殡仪馆的路寂静得无法形容。我们坐的小车见不到他们的大车,差一点点驶错路。一驶进殡仪馆,天哪,我毛骨悚然。阴森森,黑漆漆,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我突然就有了想要逃离这儿的念头,从一迈进大门,直至离开。
这条路很深,似乎没有尽头。远远的,我望到了那辆载着外公的车,真的希望里面抬出来的是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
四小时前,大家有说有笑,一起看电视,一起吃宵夜。四小时后,外公离我们而去,现在独自一人静静地躺在了一个长方形冰冷的柜子里……时间过得太快,有如在观看一场电影,然而我深知,这一切都不可挽回。
让我及家人欣慰的是:这一晚,外公吃饱喝足,干干净净,久别重逢的家人陪伴着他,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恐惧。站在停尸房前,我感受到外公乘着风儿的灵魂拂过我的脸颊,我不禁低声吟诵了起《黑之章》:
风中飘荡着的亡魂啊,
请安息,请安静。
未来世界的冰冷,
让我为你撑起一盏幽暗之灯,
听我为你唱这一支安魂曲。
请原谅,请忘记,
忘记你所有的哀愁与悲伤,
听我为你唱这支安魂曲,安魂曲……
祖父,别了……走好!
……
……
第三天,外公的兄弟姐妹赶来南宁。打开冰盖,看见的是外公脸上抹不去的安祥,及那动人心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