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远在浙江诸暨的外公得了小肠气,需要做手术。那时已近年关了,得知消息,我并无太多感觉,毕竟,在我这十几年的生命中,外公始终缺位。
更何况,从妈妈与外婆口中,我获悉了许多关于外公的事,令我愤怒。外婆是个苦命的女人,正值盛年失去小儿子,为了生这个儿子,外婆40多岁失去了子宫。在乡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外婆离开了外公,伤心欲绝地带着妈妈来到了上海。而外公,我甚至不愿这样称呼他,又找了个乡下女子,生了个儿子。他真自私,从未关心过我们,生了病却向我们伸手。
没料到,妈妈竟决定去老家过年,顺便照料外公。我心中很是不快。
眼下,头发花白,一脸憨样的外公正局促地站在我们面前。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的是年轻的妻子,还有比我大不了多少的舅舅。感觉别扭极了。这些情感一不小心便流露了出来,或许是我故意的。最令我不爽的,是外公家没有电视。“没有电视啊!我还要看春晚呢!”我大声地抱怨着,像是高贵的大小姐在喝斥她的仆人。外公紧张地搓手,挤出一个笑,像是有人提着他的嘴角,挂在了两颊上,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那个下午,外公没有露面。直到晚上,所有菜肴都上了桌,要吃团圆饭了,才发觉外公不在家。
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人呢?他不是刚做完手术吗?正当一桌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时,外公晃晃悠悠进来了。脸被冻得通红,却高兴得如孩子般,满是甜蜜,又带一点憨傻,说不清的感觉。
吃过年夜饭,我们坐在桌边嗑瓜子,品糖果,外公又躲进了小屋,不知在捣腾些什么。
该睡了,我刚钻进冰冷的被窝,外公进来了,手里拿着个东西。我看清了,是个小小的破旧的收音机,摔在上海的马路上没人会拣。“嘿嘿”外公傻笑着:“那个,妮妮啊,电视我没借到。我想啊,有个收音机也不错,你看……”外公把收音机捧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些许不安,大概怕我拒绝。天哪,他出去了一下午,是为我借电视机去了!借不到,收音机也当个宝。饭后,大概就是在修这个“老古董”吧。我的心像被捅了一刀,外公他还生着病呢!
见我许久没有作出反应,他尴尬地缩回了手,“那个,不听也没关系的,对不起啊,妮妮……”我赶忙伸手去接收音机:“不不不!我听的,这比看电视还有趣呢!谢谢你,外公!”他愣了,随即绽出一个憨憨的笑。
那晚,我用收音机听了小品“不差钱”。小品真好笑啊,我的眼泪直掉。这小小的“老古董”里,是外公满满的爱。
过完年,我们要回上海了。临行前,我拥抱了外公,外公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浓浓的祖孙情弥漫着。歉意始终未说出口,但我相信,他懂的。
与至亲的人相处,有时不用语言就能沟通。直到现在,我始终没有机会再去探望外公。但我与外公之间,像有一条长长的“线”,我想念他时,就拽拽这条“线”,另一端的外公就能感受到。而这根“线”叫作思念,也有人称它亲情,无论叫什么,永远都是世上最美最美的线。我相信,这也是我人生中最美最美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