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全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妈妈接完电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抹泪,爸爸在一旁一个劲地叹气,外婆去世了。
简单地收拾一下,我们全家就挤进小轿车里,去外婆所居住的遥远的乡下奔丧。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高大的建筑物隐藏在浓密的雾霾中,我的心也禁不住悲凉了起来。小轿车在巨大的车流中缓缓向前滑行,随着持续的颠簸和走走停停,我渐渐陷入昏沉……
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隐约出现在我的脑海: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杂质,柔软得如同碎金般的阳光铺洒在清澈的河水上,河中小鱼碎石清晰可见。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绿色群山,苍翠浓郁的树木遮掩下,就是那个小村庄。头发花白、身板硬朗的外婆从小屋里走出来迎接我,用围裙抹了抹手,眼睛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高兴。我小学的时候,每年夏天都要来看外婆。这个小山村使我留恋的,除了美丽如画的风景,还有外婆和舅舅。舅舅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和朝气,虽然清瘦却很有力气,他抱起我,把我举得高高的,说:“我们一会去河里摸鱼好不好?”难忘舅舅的快乐和他永远清澈质朴的眼睛……
“我们快到了。”爸爸拍了拍我,我才猛然从睡梦中醒来。看向窗外,这是那个小山村吗?远处的山因为采石露出黄褐色的贫瘠的背,只有几片稀稀疏疏的树林镶嵌其中。苍黄的天空下,远远横着一个萧瑟的荒村,几根高大的烟囱不断地排着浊气,荡在天边久久不散。我愣住了,几年未回,那个秀丽的小山村就不见了吗?它也和外婆一样消失了?
车子停在一栋小洋楼的前面。爸爸说这是舅舅的家,舅舅这几年在乡里开了电镀厂,生意很好,不久又新建了造纸厂,从此飞黄腾达,成了乡里的首富,不少乡民也闻风而动,大大小小的工厂建起来了,公路也修进了乡村。
从洋楼里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体态微胖,腆着啤酒肚,嘴里还叼着一根烟。要不是妈妈提醒我“叫舅舅”,我还真不敢相信。舅舅钻进了小轿车里,一股烟味扑鼻而来。他和我一起坐在后排,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自顾自地说着:“去老房子,咱妈的丧事在那儿办……”声音带着倦意。
外婆的老屋还是像几年前一样,干净明亮,只是外婆已经不在了。追悼会上,亲属和乡民都来了,妈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哭,埋怨自己在外婆的癌症刚查出到现在的几个月里,为忙于公司的新产品上市,一直没有时间回来看外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舅舅一直在接电话,处理厂里的事,他的眼神也如同村里受污染的河水不再清澈,让我感觉那么陌生。我看着外婆的遗像,只有她淡淡的笑容从未改变,我的鼻子酸涩起来,眼睛也模糊了。
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一把揪住了舅舅的领子,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和谐气氛惊呆了。这个人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地披着,身上脏兮兮的。我认出来,这就是爸爸以前告诉我的那个“疯子”。 当初舅舅刚办起电镀厂时,他就到处*,还去了法院起诉舅舅,说他排放的废气废水污染了乡里的环境,可是*和起诉都没有成功,从此被乡里人叫做“疯子”。
“疯子”瞪着舅舅,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厂排放的污水、废气,这两年村里能增加这么多生癌的人吗?你妈能喝了河里的水得癌症吗?你这叫报应啊!你是有钱了,可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
“疯子”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听不真切了,他被人赶了出去。 就在“疯子”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竟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正义睿智的光。舅舅恢复了神色,追悼会才得以继续,人人仿佛都忘记了这个小插曲。
料理完外婆的后事,我们全家人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妈妈总是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唉!就是为了业务,为了职位,为了多挣一点钱,错失了常回家看看的机会,也错失了与老人诀别的机会。”
我想到外婆,又想到父母和舅舅,发现一切正如“疯子”说的那样,人们一次次地被内心的欲望所驱使,错失许多美好的事物。今天我们整日忙碌地穿梭在雾霾笼罩的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不停地向大自然索取,我们失去了蓝天碧水,失去了青山绿树,甚至失去了人世间最美好真挚的亲情……如果再不改变,明天,我们还将错失多少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