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之魂
是谁在落红满径的春日,花前饮病酒,望见那柳枝下低飞的双燕,刹那间泪流满面?是谁在深深深几许的庭院里门掩黄昏,无情的细雨拍打在芭蕉叶上,惊醒了她一帘幽梦? 又是谁深秋的夕阳下,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却无人会得他凭栏之意?
是宋朝的词人们。这些多愁善感的艺术家,把他们的忧愁一遍遍的在词的舞台上演,把词的艺术演绎成“愁”的艺术。于是在他们的笔下,愁便有了自己的灵魂——
愁有了重量。“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舟尚且载不动,人何以堪?泪眼问花花不语,惟有去醉梦中寻求答案。
愁有了广度。芳草斜阳水接天,天地间目之所及,都是愁的范围,都有愁滋味。碧云天,黄叶地,满眼凄凉,被山河隔绝的思念呵,又怎一个愁字可以说完道尽?
愁有了长度。愁何其长?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般的长,是“八千里路云和月”般的长。这碧楼帘影遮不住、千行鸿雁寄不完的愁,这移破秦筝、断尽人肠的愁,赚取了多少无寐人的泪,磨去了多少人的岁月年华?
这来如春梦、散似秋云的愁之魂呵,是否也曾拂过你那一帘幽梦,惊起了一滩鸥鹭?
愁出境界
当鸿雁寄书,鱼传尺素,风竹敲恨,清角吹寒。这些愁的精灵一一粉墨登场,于是愁在词人的笔下演绎出不同的境界。
境一者,如春雨。静中楼阁春深雨,当浓睡不消残酒的伊人在春困中醒来,花容憔悴,却无心妆扮,推开小窗,已日上花梢。怕见落絮无声仿佛春天落下的眼泪,怕听雨打梨花仿佛春天无边的叹息。这萦损柔肠的愁,愁出凄苦,愁出缠绵。
境二者,如秋风。在春花秋月的流逝中,昔日的愁已酿成一杯烈酒。多了一分凉意,少了一分悲苦,多了一分香醇,少了一分酸涩。“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这醉人的愁,却像酒醉后用冷水把你泼醒的感觉。以为解脱了,它却在芳草斜阳的秋日黄昏再次醒来,寒透了登临人的寂寥。
境三者,如明月。多情的词人见明月或思乡,或怀远,或慨叹。然而,明月本身只是一个旁观者。照尽世间情万种,月亮代表的不是愁,而是愁之美的化身。只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胸襟才有“也无风雨也无情”的大彻大悟。何须巧笑艳歌,一丘一壑也自得风流。“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这就是美,是不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自然之美。
由粉泪,到烈酒,到明月,愁在不同的境界中诉说着不同的思想,展现出不同的魅力,震撼着古往今来的每一位多情者。
结 尾
翻开一卷《宋词三百首》,选一首宋词轻声吟诵——
仿佛看到似曾相识的燕子归来,惊动了一池萍碎;那点点滴滴不是杨花,却是离人的热泪。
仿佛听到画楼帘影里传来一声轻叹,云雨无情,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物华依旧在,人情事事休!
仿佛闻到危楼传来一缕酒香,只希望沉醉换得的不只是悲凉。
沐浴在淡淡的落花风里,许许多多的“愁”随着一江春水流过眼前,咀嚼着,这煽情的季节是什么味道。是酸,是苦,是涩,还是甜?沉迷间,一只鸿雁叫破长空,惊觉之下豁然开朗——原来是说不尽的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