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透彻的孤寂，你忍听冷风独雨？”
混沌奔波于旦暮之间，褪去昼的白光和暮的黑暗，阿婆恍惚觉得苍莽天地间只剩下了微渺的自己……
一个个故人都走了，阿婆成了福禄村里最老的人了，她只一个人蜷缩在那间腐旧的老屋里，守着苍白破碎的回忆，像一只秋之将至的蚕，瑟瑟地静默，寂寂地活。
阿婆终尽凉生在等一个人，一个不归人。
村里年纪大些的人传，阿婆的丈夫是个军人，或许早早的就死了，或许苟活于异乡，反正那个春日，他离了那个芦苇丛生的码头，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阿婆一个人盼着，望着，从旦到暮，从暮到旦，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挂在门楣上的棕榈叶被岁月的风摩挲成沙，斑驳粉碎着残破着阳光。阿婆的日子快到头了吧，整个人日益皱缩起来，却仍常常一个人蹒跚着到南岸的码头，穿过那不复存在的芦苇丛，挣扎的望着远方，眼里反漾着波光粼粼的笑，怀希冀的，沉浸在回忆里的执念，仿佛一瞬间，穿过，夜幕，来到，白昼，这时候白发苍苍的老妪仿佛重为豆蔻年华的少女，一席蓝罩衫子，一把橙黄的油纸伞，怀揣着穿越千重的思念，望穿秋水只为远行的心上人归来。
阿婆走前的几个月里，总是喃喃地自言自语，似乎已不清醒了，目光却是清明得吓人，脸上游离着只有少女才有的红晕，她醉在回忆里了，知道自己已至生命的末端，死死的抓着时间回忆。回忆里，她由暮至旦， 恰似回到生命里最美的年华，她为他洗手做汤羹，他允她“举案齐眉至鬓白”的诺言，悠悠地享至味清欢，而无忧患。任凭如今时光苍竭枯萎，记忆里一瞬便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长长的秋风里，挂在门楣上的棕榈叶依旧沙沙地响。就要结束了，快了。阿婆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似的，慢慢的，细细的，将自己的老屋收拾妥当，从破败的柜子里拿出一叠泛黄的信，散发着老旧时光陈腐的霉味，她写了一辈子的信，直到写不动了，总都是寄不出去的。她展开干皱的手，深深地，重重地，一张张，一遍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抚着，想要让它们更体面些，人就快没了，信也随她去吧，暗黄的火焰烧灼着白纸黑字，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不！才刚刚开始！
这个空落落的世界灰暗下去，另一个虚无的世界骤然迸溅开来，浓郁在暖阳里，里面没有空空的码头，没有沉沉的等待，有的只是氤氲着烟火气息的汤羹，有的只是眉目俊朗笑意盈盈的少年，暗夜的最后，她等到了黎明最初“举案齐眉至鬓白”的诺言。
潮湿了一整个暮夜的云层散开，清晨的曙光下，所有的灰暗日子开始散发出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