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
大朵大朵的云就在眼前,虽隔着舷窗,却仍是伸手就能触及般亲近。太阳将云朵镶上了层金边,泛着淡淡的梦幻的光芒,一如佛光的神圣与贞洁。
他看着舷窗外,不觉出了神。飞机的轰鸣声在耳边萦绕不去,而心却像沐浴在禅意中,平静得很,仿佛一切的纷杂都不能在心里拂起涟漪。他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
还有二十分钟,他就能带他们回家了。
记忆回到那一次敦煌之行,漫天的黄沙,莫高窟宛若伫立在茫茫沙砾中的宫殿,一座一座,诉说着中国文化曾经的辉煌与伟大。一千多年的文化积淀,一代又一代的艺术盛宴呈现在他眼前,那是特殊于中国敦煌的颜色,人世间能有的色彩都喷射出来,幻化成壮丽无比的交响乐章。他似乎能感受到这里所有的雕塑都还有呼吸和脉搏,而他就和鲜活了以前多年的生命一起呼吸着,感动着。然而,震撼之余他却被告知,莫高窟的大量珍贵文物都流失于海外!
莫高!莫高!他在心里激壮地呐喊!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犹如即将新生的婴儿离开母体时母亲的阵痛,犹如切开一道伤口,硬生生的将骨肉分离的痛,犹如利箭刺透心脏,夺走呼吸的痛!他好像能看到,一卷卷的经书,一尊尊的佛像,那些都是中华文明的累累硕果啊,正一箱子,又一箱子,一大车,又一大车地被运出敦煌,运出中国。拉车的牛或马的蹄印刻在漫地黄沙中,轻轻重重,随即又被黄沙所覆盖,仿佛那印记从不曾留下过。但是那在中国历史上砍下的伤口,又如何被黄沙覆盖,被时间治愈?
他好像听得见马车声中的哀嚎和哭泣,那是对*分离母体的反抗,那是对*背井离乡的撕扯,在残阳如血的黄沙中,久久消散不去。哪怕经过了一个多世纪,苍穹里仍能听到那历史的哭诉,敲击着中国人的神经,痛彻心扉。
但是现在,终于,他来接它们回家了。他要把那些离家太久太久的孩子带回到初生的地方,回到它们真正的归宿。大漠中的莫高窟,是一位太辛苦的母亲,等了一百多年,痴痴地执着地盼着她的孩子回家。
飞机逐渐降落,飞越了万水千山,回到故乡。走下舷梯,前来欢迎的人很多,黑压压的一群。还有好多中外媒体记者,都纷纷来报道这莫高窟文物交还仪式,闪光灯闪成一片。鲜红的五星红旗舞动在阳光下,猎猎生辉。
他看着面前陈列着的卷卷经书,眼神从未如此温柔。他一直是一个从不轻易落泪的七尺男儿,但这一次,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个多世纪了啊!一百多年,彼时新生的婴孩也已度过不止一次的生命轮回!双手轻颤着抚过手下的珍宝,它们已经离家太久了,敦煌也已经等得太久了。一百多年,有谁能经历一个世纪的等待,历经沧桑繁华,苦苦相盼,矢志不渝。而它们,若是能哭,怕也早已哭干了泪,哭哑了嗓吧。现在,离家的孩子终于回家了。
闪光灯仍在闪个不停,他擦干眼泪,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担的如释重负的微笑。目光投向晴朗的日空,阳光前所未有得灿烂。
我们回家。他在心里轻柔地说。
微风轻舞,拂动了经文的扉页,仿佛是它们在悄声回应他: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