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姑娘，能帮我拍个照吗？”
彼时我正站在北京火车站的广场上低头玩手机，我爸去取车票了。现在的票务系统越来越便捷了，以前的人工售票正逐渐消逝在历史的快进中，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最后一批麦客。
我愕然，抬头，是个老大爷。
我第一反应是骗子。现在的社会，任何一个出其不意的搭讪都有可能是个骗局。听见门外婴儿的啼哭于是开门的女孩儿落入了吃人的陷阱，共享单车上的二维码或许是破解你手机信息的钥匙。身为一个独身的女孩，即便再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情与美好，我也不得不以躲避猛虎的鹿的警惕，仔细揣测每个陌生人一言一行的用意。
“拍照？”我问。
“嗯——”老大爷怕我不帮忙，急忙解释道，“我一辈子就来这么一次北京，拍张照给家里人看看。”
他局促地把手机递过来。所有的行李不过一个红白纹的蛇皮袋。仿佛在偌大北京皇城也有人抢他的蛇皮袋似的，大爷把行李紧贴着脚放下，直了直那被岁月压弯的腰，站好。
我用他的手机帮他拍了两张，然后把手机还他。他说谢谢，拎起蛇皮袋，转过身走了。
我望着他的佝偻的背影，想起了美术书上很具象的那幅《父亲》。我有点心酸，然后把这件小事发了QQ空间。然后，继续我被打断的游戏。
二
暑假的时候我和同学去玩密室逃脱，路过新街口时被两个孩子缠住，让我们买花。
估计批发来也就一块钱的塑料玫瑰花要价三十，孩子神情迫切地哀求我们，说是花卖不掉，回去要被惩罚。我问孩子要不要帮忙报警，他们连连摆手，同伴也拦住了我。然后，孩子们继续哀求请我买花。
我花三十买了那送我我都嫌弃的假花——现在那花还在我房间的某个角落等着发霉——然后皱着眉头离开了。我把此事发到QQ空间，好友们评论、感慨，然后再没有然后。
现在的我写着文字，那几个孩子，估计还过着每日被强迫卖花，卖不出去要被殴打惩罚的生活。
我们是过客、是看客，因为嫌麻烦或是怕殃及自身而对我们嘴上同情和愤愤不平的事情一带而过，仅仅作一瞬的停留，然后继续我们的生活。
有人说，在中国，最热心的是网友，最冷漠的是路人。那么，究竟是路人不上网，还是网友不上街？
社会上的我们，像一个个矛盾体，就像分不清白天与黑夜的那道界线，或是站在北极点时的前后左右都是南方，我们，既热心，又冷漠。我们或许会关心网上转发量五位数的白血病女孩的故事，却鲜少关注路边买伞的寡居老人。
有时候我会惆怅——
分明我才十六岁，却已经过了愤青的年龄。
我们被社会同化了。人说，这叫适应社会。
呵呵，社会。
真是个好借口。
三
我老家有个舅舅，是我妈从小关系最好的表弟，得了个我也不知道什么的病，和他母亲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而清苦。
过年时去外婆家拜年遇到他，妈妈叮嘱表舅几句，顺便去他家坐坐。表舅用衣服掸掸灰，然后硬塞给我一盒牛奶。我看着有点眼熟，想起是去年给外婆拜年时顺道给他的那箱牛奶。低头一看生产日期，还真是。
提起他和他母亲，亲戚们总是唏嘘感叹几句，却也仅此而已。除非过年，没人会想起、提起他们。姨娘、表哥表姐们在转发朋友圈时感慨和同情网上“可怜的孤寡老人”时，似乎忘记了生病的表舅和照顾他的老母。
呵呵。
可我也是。
四
记得暑假的时候全网都在传寿光发洪水的事情。
我知道这件大事，还是因为QQ空间里传疯了的“上游泄洪事件”。
很多网友一下子成了愤青，忿忿不平地转发 “上游水库泄洪引发洪水”，谴责*不作为，谴责上游为了卖水挣钱不放水，突然泄洪不管下游死活……
那些标题我信手就能报几个，不外乎“寿光洪水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震惊！寿光洪水竟然另有隐情”，煽动性的文字以及符合当代网友胃口的嘲讽与谴责，就像毛线球于猫咪的强大吸引力，一下子引起了网友的共鸣与愤懑。仿佛很关注寿光灾情、很同情寿光人民似的，或许是真的同情吧，他们动动手指，添上几句表达自己控诉之情的句子，然后转发。倒不曾为寿光真正做出些物质上的救助。
或许有吧，捐点钱，邮点物资。不过，终究是凤毛麟角。
可是我分明记得，第一时间赶到灾区救助的，是*；抢险救灾投入绝大部分资金的，也是*。或许你会说*做这些是应该的，然而做好该做的事就是有功于社会。
在我们像个愤青一样在网上转发、谴责*的时候，*在默默抢险救灾。我们说*“不作为”，要*何用；那、我们呢？要我们，何用？
人们总是热心以及似心怀天下地像御史一样批判*批判社会，却又总是缺乏古代文人愿为道义而死、为直谏忠言而死的骨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入耳、关心之后，我们做了什么呢？
五
假如有二十万无辜者被*横尸在你家门口，你会有什么感觉?
痛心、愤怒、哀悼、难过。
但如果这二十万人离你很远呢？
——尽管当地*的说辞是遇难一万人，几个国际组织给出的数据却是死亡人数二十万到四十万人。我姑且取二十万。
——或许大家没什么感觉。
大家都知道伊拉克战争，也都知道在自己安逸地上学或者打游戏时，伊拉克的儿童可能在面临着疾病、饥饿、战争与死亡。很多很多无辜的人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政客们或指责美国伸手伊战企图建立新秩序，或在公众前演讲时用伊战的例子为自己的演说增光添彩。人们在看报时偶尔感叹战争残酷感谢和平生活，有时动动手指转发个帖子表达自己的谴责和同情，然后——我敢打赌，该刷朋友圈的刷朋友圈，该刷物理竞赛题的刷竞赛题，几乎不会有人会去关心那二十万亡魂。
是你家门口的那二十万人比伊拉克的二十万人更宝贵吗？当然不是。
是人性凉薄至此吗？似乎也不是。
我们热心。我们冷漠。
世上最热心的是网友，最冷漠的是路人。究竟是路人不上网，还是网友不上街？
我真的很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