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是否仍要做中国人?”
“要。” “凭什么?”
“凭我识得汉字,赏得诗词,寄得风月。”
多少梨园声在
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千军万马。
绘彩楼台,飞檐四角,铜锣声起,画中青衣对镜,道是好戏开腔。
流水慢转,灯月俱灭,京胡起弦,旁侧净角作揖,应是良辰初见。
快板流淌,脚步疾踏,铿铿落落,蹙眉蛾眉似画,眼看步步生风。
流水慢转,灯月重生,天青月圆,台后红布掩过,还说曲终人散。
两千多年的光阴落定,传统的艺术清凉而风雅,戏曲也一样——满场的华丽与璎珞纷飞,到处是华金流彩,双颊上一点妆奁里的胭脂红,黄花贴片婀娜在鬓头,就听见念白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清脆地掉在地上。
我要如何来说它的事。
初喜京剧,那是略不透气的午后出门,公园广场角落里,银发苍苍的老年人声音沙哑:“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是《锁麟囊》里《春秋亭》一段。沙哑的嗓音不太适合程派的气韵,却总觉得这才是这一段唱词的魂儿。
后来听整段整段的折子戏,看四大名派间的恩怨故事,知道唱词里的王侯将相、伊人佳丽的纠葛恩怨、柳暗花明,也不过都是世界里的光阴段子。
关汉卿《一枝花》里编到:“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连人生失意、挫折饱受也要明明堂堂。《荒山泪》唱着:“原来是秋风起扫叶之声。”连沉痛忧郁、哀怨心凉也是清清冷冷。《长生殿》有:“三尺白绫若赐我,可愿葬我于君侧,这一缕青丝香润,曾共君枕上并头相偎衬。”连物是人非、恍若隔世也温温雅雅。
什么时候能,一个人,把酒独酌,听小曲儿,唱小戏,对着月儿,回味那段才被唤醒的旧光阴。
才堪堪领会梨园风雅。
裁为合欢扇
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
所有说扇子的诗句里,最喜此句。不是字儿有多好,不是意境多美。它的背后是两个字:扇骨。
百科上说,竹制的扇骨主要为玉竹、白竹、湘妃竹,木质的有紫檀、白檀、楠木等。上好的木竹向来昂贵,连装饰的名称,镂空、合骨、烫花也都给人以美的感觉。
我想到《调笑令》里的“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是否洁白如雪的羽毛团扇半遮住明媚的脸庞,一点脆弱与冰凉就这样涌上来。我想到《团扇歌》写的“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是否盛夏常被拟入怀的凉扇被遗忘在秋日的角落里,万千尘埃就这样掩盖它的曾经。我想到话本里的后生都剑眉星目,潇洒儒雅,手中的竹扇风过微微摇;我想到几千年前年少的周瑜,在殿堂里一身素衣,羽扇生风,儒雅温润,连动人心弦的典故“曲有误周郎顾”都是温和的。
好的竹,在于一个字,脆。宁折断亦不弯的脆。一点一点像极了中国儒雅明士的气节。
徐悲鸿先生说:“人不可有傲气,却不可无傲骨。”从那一句“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里坚韧不拔,从那一句“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里情怀暗涌,从嵇康死前慷慨拨弦而成绝唱的《广陵散》,知道的,中国人的儒雅,是有傲骨的雅韵。
什么时候能,细细打量一把竹扇,见它扇骨上的雕花镂刻,冰凉清润。
才堪堪知道君子儒雅。
水煎茶花酿酒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天明月圆,松花簌簌,山头空坐,一个人品茗,到也只有心里轻名轻利、闲情逸致的雅趣之人才做。
年龄还少时就喜欢捧着茶杯喝茶,不会咂味儿,不知道细品。后来老人告诉我茶多了伤胃伤神,愣是吓了一跳,几个月不碰角落里的茶罐子。再忍不住瘾时,悄悄打开茶罐子,沁人的茶香弥散在空气里,清淡而幽香,寂静而恬淡。小小的干叶在热水里舒展,一点的一点将纯净的水染上自己的味香,染成自己的淡色调,柔和又倔强。
绿茶有绿茶的好,不是甘甜的香,有一点苦楚,却觉得那点苦很久远,来自很久远的茶树上,带来的是过去的旧故事、旧清风。红茶有红茶的好,小小的叶子干整规矩,介于苦和甜间的醇香味,仿佛也和暖色调的茶水样,是暖的,来的是旧阳光。花茶干净而浓郁,喝下去,心里就是一点甜甜的诱人,那来的是旧雨露,纯纯粹粹的好。
什么时候能,故地重游神色浅浅,不远处茶香幽幽,仿佛人还在梦里。
才堪堪品出光阴清雅。
大雪夜里一个人烹茶煮酒,寂静里听得踏雪声来。
旧收音机里的《大唐贵妃》还尖尖地唱着“天生丽质难自弃”。
梳妆台上一柄白竹扇安静地搁着,扇骨上幽幽的花纹泛着柔和的光辉。
沉淀着两千多年的旧光阴。
沉沉的。秘而不宣的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