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只闻是秋雷乍起,却道已风雨满楼。风萧萧兮,雨霖霖兮,天苍苍兮,人惶惶兮。任凭阶前秋雨点断长夜,那拂之不去的雨丝,和细数不尽的落音,如何不叫人惶,叫人惘?蒋捷听了一辈子的雨,而当这雨又一次融化在晨曦一方时,他却偕着数不尽的悲欢离合走到了尽头。雨是一种意象,一种属于千载文人的寄托,一滴饱蘸淡淡伤怀的泪。而雨声,在从古至今的万万雨幕中究竟扮演了如何的角色,或许,每一个人都能从窗外窥得一丝丝最细腻的波动。那是属于历史的,或是属于自己的。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更漏子》如是说。那一叶叶的雨声,只有“离情正苦”的人才能从更声中一点点地捕捉到,也只有愁深似海的人才能一声声细数到天明。很难说是雨声包含了太细碎的秋思,还是词人把难遣的愁意交付给了瑟瑟的秋雨。然而,你又无法否认这雨声从梧桐上击打出了太多的波动,这个中滋味也只有个中人才能听懂。
很少有人能够认真聆听完一辈子的雨声。因为他们的心太细,一场雨落下来,便化了,便挥洒走了全部的心情,把这一场雨浸染得好浓好浓,浓到晕开给了生命中的每一场雨。蒋捷说:“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我想,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少年的莺歌燕舞,还是壮年的江阔云低,都是化一缕清风散去,甚至是迟暮的星星双鬓,也是一任秋雨自在滴罢了。一辈子的檐下雨声,一辈子的悲欢离合,换来的是一场彻悟。那雨声不正如人生吗?谛听一场场或温婉或激荡的雨声,便在心中留下一丝丝或柔软或不羁的沉淀。踏着雨影,从少年一步步迈至老年,心中积淀下多少情、多少思,都在最后的光阴里凝结起来。无所谓晴,也无所谓雨。
听雨,听到深处,听到的便不再是雨,也再听不到雨了。
儿时其实是不喜欢下雨的,那扯天扯地的雨丝仿佛把天地都锁住了。而如今却能很怅然地听窗外潺潺的雨声。究竟是自己变得细腻了,还是这雨变得多情了?看似很明了的问题,又看似很朦胧了。
忽然想起余光中先生的一首诗:“瓦片翻飞,落下雨檐,飞入手心,若怆然的蝴蝶,没有雨的雨季。”
没有雨的雨季。
听雨,听的其实是一种心情。
简评:在文学的眼中,自然界的风霜雨雪、花草树木,都是有情之物,而在科学的心里,风霜无情,草木乏意。文学的浪漫和科学的真实,就是这样矛盾地交替存在着。雨声的温柔缠绵,还是暴怒狂燥,那是因听雨者的悲欢离合而定的,人生的境遇、人生的境界在左右着我们对自然的感知。无论是贵为著名词人的蒋捷,还是不见经传的作者,能在雨中听出情思,听出情韵,都是需要细腻的心思,细腻的情感的。“多情反被无情恼”,幸邪?悲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