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杏瓦,海棠亭里的每一株海棠都是我与外婆亲手种下的;海棠亭里的李树和枇杷树是我与外婆俩亲手植下的;海棠亭里的藤椅是我与外公一起制成的,于是,这间小小的海棠亭便承载了我对童年和外婆的所有回忆。
一壶茶,一些针线,和衣锦便足以让外婆在海棠亭内静静地待上一下午。远远望去,一位女子手捧衣锦,静静地绣着手中的艺术品,时不时清饮一口杯里的碧螺春,身后的海棠兀自开放淡淡的清香,构成我眼中的倾城之景。人比花娇,即使偶尔有几根银丝出现在外婆的鬓角,但这却没有将这样的美景减损三分,反而是将画面增添了几分古韵的意味。
“外婆,外婆。我回来啦。”踏着欢快的步伐,我跳进外婆怀里。
“小丫头,回来了呀,怎么又弄得一身灰啊,女孩子,可不能这么皮哟。”
眼见着外婆又要开始“念经”模式,我急忙说道:“好了好了,外婆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这么调皮了。不过,外婆,你今天又做了什么花样子啊!教教我好不好?”
外婆看着我又是嘟起小嘴,又是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好好,教你教你,但是你可要认真学啊!”
“小丫头,这里要穿针······”
“小丫头,这里要换线······”
“小丫头,这里要······”一声声小丫头从远古走来,走进了那位小丫头的心。
没错,我的外婆是一位旗袍爱好者。她的衣柜里全是旗袍,除了旗袍还是旗袍。外婆除了她的小宝贝——我以外,最爱的就是穿旗袍,做旗袍。想一想满满一衣柜的旗袍,多让人羡慕啊。外婆的旗袍,花样繁多:牡丹,野菊,芍药,绿竹,白芷,夏荷,月季,当然还有——海棠······颜色各异,竹青,月白,朱砂,墨绿,杏黄······
琉璃月下,一老一少坐在海棠亭中,依旧是一壶清茶,一盏油灯。看着你娴静的面容,纤细的手指,一针一线便是你倾入的全部情感,在那暗夜里,熠熠生辉。知了在静谧的夜发出夏天的叫声,不知不觉间竟睡着在亭中,等外婆揉揉眼睛,却发现小丫头早已睡着了,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褪去宫廷繁杂的衣饰,一袭软缎旗袍,从张爱玲的笔下传承到历史的今天,似牡丹的雍容华美,似陶瓷般的清新秀丽,似墨玉般的优雅娴静。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民国奇女子的风情,举手投足间皆是高贵与端庄。
外婆对旗袍有一种我用文字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特殊情感,就好像是马车夫对待他的马车,花匠对待他的花儿。外婆对旗袍总有一种独特的理解:每一件旗袍在制作之时,便倾注于她人一样的感情,一针一线便是她的五官,衣锦便是她的皮肤。于是,每一件旗袍便是独立于世间万物的一条生命。我最初是懂的,但现在又好像是不太懂了。
我在那小小的亭中,度过了无数个春秋冬夏,见过无数次亭外的浩瀚星辰,赏过无数次亭中的海棠花开。四时如锦,我看着四季走过,我听着四季走过,却不曾想这一听,一看,便一去经年。而这些年我究竟学会了什么呢?我想,应该是外婆对人生的态度,以及一星半点旗袍技艺的传承罢了。
哪里该穿针,哪里该引线,这些我都知道。但究竟如何做出一件真正具有人格的旗袍呢?这应该取决于制衣人的心境与对旗袍的态度吧。如果没有对旗袍真真切切发自骨子里的喜爱,就算用天蚕丝,用蜀锦,用金缕丝也是做不出那样的一件旗袍的。
外婆的衣柜仍在那里,里面还是满满的旗袍,只不过,在不知不觉间,里面多了许多是为当年那个小女孩所制的······但我也只能将她们挂在那里,静静地观赏就好了,因为我的技艺没达到那样的程度,而这些旗袍将会成为我这一生的方向。
琉璃月下海棠亭,海棠亭里制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