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瑟缩着身子,眼光不敢离开他的鞋尖。
这样的怪人,虽已不是第一次见,但仍有些不敢亲近。能分到我这个科室的病人,一般都有些古怪的。毕竟没有人会在挂号处点名要挂“其他科”的,那有什么病应该到“其他科”诊治的呢,除非那个人是个疯子——就和我一样。
他似乎很不愿意去在意其他的事物,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仍旧盯着自己的鞋尖。对付这种病人还好已不是第一次,我开始转移话题,来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他好像不为所动。看来他警惕性很强,我脱下大褂,缓缓地说道:“既然你挂了这个科目,说明其他科目都无法诊治你的病因。我也是一个怪人,你可以把你想说的告诉我,虽然这里不是心理科与神经科,但我也会保守秘密。”
他似乎像个木雕一般,不知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转身去倒一杯开水。
“医生,你信梦会成真吗?”他突然缓缓说道,声音很模糊。
“梦到未来的事吗?这个我也经常会梦到啊,所有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感觉发生的一切在梦中似曾相识。”我随口答道。
“如果是梦到回忆中的往事呢,你觉得会改变过去吗?”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都应该是预知未来吗。发生过的事再做梦,不该是一样的吗。“你的意思是你做过?”
“嗯,不知何时起,我发现自己做梦次数越来越多,而且都是一些已经发生过的往事。他们重新在我的脑海里上演。而我作为经历者,知道每一件事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他抬头盯着我,我才发现,他脸上有许多皱纹,看起来应该才三十岁左右,却十分憔悴,双眼的黑眼圈十分重,满是一副历尽沧桑的老者容貌。
“你的意思是你在梦中回到过去,并重复经历了这一切吗?”我被这个话题深深吸引了,急忙追问道。
“虽然是梦,但我有主观意识,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一般。因此,在那个世界里,我成了预知者,我能知道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正如现在的一切,将来有一天也会出现于我的梦中。”他耐心解释道,但从他深邃的瞳孔中,我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所以,在梦中,我会依靠预知的能力,使一切事件往最好的方向发展。”这本该是一句骄傲的话,可我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悲伤。
“改变过去,并影响未来,这不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他还会来找我这种古怪的医生。
“因为一切我费尽心血,去使它向最好方向发展的努力都是白费的,一切在我醒来之后,都没有改变。仿佛那只是一个梦而已。”他缓缓说到,语气中有一丝惋惜,抑或是愤怒。
“既然一切努力都是白费,那你大可以仍其发展,不用耗尽心思地去改变这一切,这不挺轻松吗。”我建议到,但随即便知道自己错了,我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无法理解事情在你眼前朝着坏方向发展时,你知道,却无济于事的悲哀,要把这种惨剧看两遍的悲哀。他埋着头,只是缄默。我知道此时必需要换一个话题。
“所以这就是你的症状吗?”
他没有说话,仍旧盯着他的鞋尖,远处的乌鸦哇的飞过了,只有一只。我无法揣度他此时内心在想些什么。从他深邃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他还有许多秘密藏在心底,不愿被别人知晓。
“你更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你缺少的,是心理上的疏导。”我似乎说错了话,因为他立马抬起头看着我。在他的双眸里,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色彩,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悲伤,我不知道它曾受过多少异样的目光。
我不敢盯着他的双眼,仿佛那无尽的黑渊会将我吞噬掉。他似乎想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然后又低头沉默了。我无法理解他此时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也许并没有痛苦与挣扎。因为我无法看透他,他那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秘密。
“那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我带着询问的语气。
“我没有什么传奇的人生,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我不知道神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能力,让我由欣喜转变为无尽的痛苦。”他情绪十分激动,似乎在咒骂这个世界,“但我必须去接受,我开始少接触人和事,以免他们会出现于我的梦中。我以为这样我便能不再痛苦,直到我意识到,梦的那边并不只是一个梦。梦中的世界与我现在所处的世界是相互影响的,他们互相平行。现实所发生的将会在梦中重演,梦中所想的也会在现实中反映。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再做梦?”他说的很玄乎。但我从他的语气中可以明白:不管是梦中的回忆,还是现实的经历,一切都犹如剧本一般安排好了,他只能按照设定去演绎。
“那你试过其他的方法吗?”让自己不再进入回忆中的那个世界。”我尝试着问道,他更了解自己所处的情况。
“我在找寻隔绝两个世界的方法,但我似乎并不能阻止自己做梦。”他的话里透出一丝无奈。但他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狡黠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一定有其他方法。我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但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激动。疑惑充斥着我,我想继续询问。他却表示已经到时间了,必须要离开。临走前,他向我道谢,说我是唯一一个倾听者,我知道,他肯定已经决定了什么。他离开的步伐显得很轻快,没有了来时的沉重。
几天后,我收到消息,他在离开的当晚自杀了。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究竟是梦那边的世界影响了现在,还是在他看来,我处的这个世界才是梦。既然这样,他应该知道我会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那他的一切完全都是演给我看的,为什么?
几天后,我开始做梦,梦见了那一天,梦见了过去。他借我的回忆永远存活于那个世界了。
我是他回忆中未曾忘掉的一段过去。
于是回忆,与其说是我们身体里的过去,不如说是我们活在当下的证据。
我辞了职,来到另一个城市,进了一家医院,挂的“其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