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大考,老师们总要叮嘱:“千万要认真,马虎不得。在这节骨眼上,谁都输不起……”诸如此类的话总在耳边吹来吹去,台下除昏昏欲睡者皆不住唏嘘。然而,一次考前的复习课上,老师提及起的一段往事,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高中时在省重点读书,班上同学都出类拔萃且上进心极强,尤其是我们的班长,他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干什么事都有一股韧劲,他家境贫寒,日日粗茶淡饭却从不抱怨,仍是年年乐呵呵地奖学金在握。
“他常以梅自居,我们便笑他孤傲。他却不住摇头,‘世人都误解了梅,叶满枝头的梅平凡至极。不知何时,叶又逐片落下,我一直在想,叶落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何不像其他树一样,落叶后做一个深呼吸,再积蓄来年的生机?它偏不,硬是要与忍冬朔风相衡,再吐苞绽放。梅在日日夜夜的不甘与努力下,迎着冰天雪地,笑出了自己独树一帜的灿烂。我也要像梅一样地坚韧,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把我爸妈都接到城里来,好好过日子,笑出那一树的美来。’
“当时,我们都很感动,打趣儿着鼓励着他,这梅花看来是要盛夏开了。自此,也便称他‘梅兄’。
“三年的高中生活很快过去了,转眼就是高考。
“考前,梅兄的妈妈不远千里赶来看他,和我们所想像的一样,编着白里透黑的麻花辫,穿着碎花的单衣,一条结结实实的靛色裤子,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梅兄面前,望去,整比梅兄低一头,而一张如刻在榆木根上削瘦的脸却显沧桑。
“梅兄的妈妈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细细地剥开递给梅兄,梅兄有些尴尬。此时,一个调皮的男生在旁起哄:‘吃了吧,吃了这蛋,肯定考得好呢!’ 梅兄的妈妈羞涩地笑了,干干地附和着。梅兄的脸微微涨红,便将鸡蛋三口两口塞进嘴里,点着头说:‘嗯,一定要考好!’
“考试那天,我与梅兄在同一考场,入场前梅兄显得格外激动又很不安,分明酷暑难耐,却不住地搓手跺脚,好像要拚命地赶走着什么。
“考试、铃响、进场、答卷……一切都好像在预料之中,却也似在意料之外,在年复一年肃穆的考场中,紧张得不知如何驾驶好手中已伴自己多年的笔,确乎是场内场外两般心情啊!
“只有纸笔相交的沙沙声,沉寂而喧嚷,忽然,又一阵铃声响起,是该停笔,交卷了,我又恋恋地扫了一眼卷子,缓缓盖上笔。抬头,见梅兄满头大汗,手中的钢笔随手上下颤抖踌躇着。该是还有题没做完吧,若落笔,则成了作弊;若不落笔,却又不甘。我见梅兄手中的钢笔依旧颤抖着,笔尖好像也急得滴下汗来。
“最终,梅兄还是未动一字,交卷,离场。
“梅兄神色有些恍惚,讷讷地告诉我,将尽的时候,发现对错题号了。
“我猛地一惊,缓过神后便忙安慰他,‘没事,还有几门,咱们梅兄是什么人,拉上去准没问题!’
“梅兄好像是感谢我,又像是在鼓励自己,勉强地笑了,转身走了,眼里却分明噙满了泪。
“到了下一门考试进场时,我见梅兄又满脸笑容,哼着小曲儿走进考场了,我不禁暗自惊叹,梅兄真是好心态。
“又是铃响、开考,梅兄似乎并未听到铃声,依旧怡然地哼着小曲,监考老师便来令他注意考场纪律。此时,梅兄却又站起来,手舞足蹈,高声唱着不成调的山歌,似兴正浓,又将手中的试卷随手撕碎,看一剪剪白色的纷乱,他跳着脚拍着手大喊‘啊,梅花真的开了!’眼里迸出了不为人知的欣喜与悲哀。
“寂静的考场中,梅兄的呼声显得格外突兀,接着就是几位老师赶来将其强行拽走,赞梅的惊呼被硬生生地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考场中有人嘀咕着,‘疯子居然也来和我们一起考试?’
“我的鼻子却是酸酸的……”
老师说到这儿,又揉了揉鼻子,好像他还坐在考场中,听着那远去的呼声。
“后来呢?”有同学小声问。
“后来啊,工作后和老同学们去看过他一次,他在垄头傻傻地坐着,谁都不认识,他的妈妈说,幸亏他还有个弟弟在念书,今年也要高考了。可惜没钱给他治病,就这么拖着,只能巴望着他弟弟了呀!
“再看梅兄,淡薄的只影剪在垄上,只顾自地吟唱着没人听过的梅花谣——
“辗转枝头为底来,雪落花泣覆青苔。若闻冷质收傲骨,梅花何不盛夏开?……”
接下来的课中,我虽凝视着黑板,却很不定神,遥想着垅上的梅兄,现在,他的世界中,是不是只剩下他的梅花了?
眼见着,依旧是年复一年,梅花依旧忍冬而放,又是多少次和雪落枝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