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的一裤一管绾到了膝盖,一腿一肚上爬满了黑黑的稀泥。阿三的身一子像他身后的稻子,不停地轻轻地摇晃着,那些稀泥就像已然翻卷的松树皮一样,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阿三站在田坎上。
阿三木木的,呆子一样。阿三的身一子又瘦又薄,用四青的话说,还比不上一株长得壮的稻子。这是真的,不信你看,阿三的身一子摇晃得更厉害了,没什么风呀,即使有,也只能叫做微风,他身后的稻子也只是点着头哩。
阿三,你是聋子啊,村长在喊你!不远处,四青朝阿三吼。四青喊了一声,身一子不见了,他又把自己淹没在了那一片绿油油的稻子里。
于是,阿三抬了抬眼皮。村长站在三里地外的一个小山包上,本来高高大大的村长就矮了好几截,像是被空气把双脚压进了土里。村长的肚子也很大,有人开玩笑说他怀了双胞胎,现在在阿三眼里,那挺出的椭圆好像也给空气吃了。
阿三――阿三――村长的声调拖得老长。村长还在喊。
阿三听到了,他只是不想答应,他的心里窝火哩。
昨天,村长是在阿三屋门口拦住他的。当时,阿三正要下地,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另一只脚还在门一内一。村长还没说话,阿三就闷声闷气顺势骑在了门槛上。我为什么不早点起来呢?下了地看他上哪儿找去!阿三想。可是,外面的天才麻麻亮,村子里的公鸡还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应和着哩。狗一日的村长,你也太早了吧。阿三在心里骂了一句。骂完,村长的话就钻进了他的耳朵。村长说,阿三,听说长白猪长得快,肉又好吃,给我两头吧。这话,是村长第二次说了。哄鬼去吧,谁不想赚钱?阿三又一次这样想。不久前,阿三听说有个新品种叫长白猪,那猪仔在市场上价钱高,又抢手。于是,阿三托了在县上工作的哥,找熟人花了高价弄了头母猪回来。前几天,才牵到外地配了种哩。阿三正想舒舒服服地喘口气,没想到屁一股还没挨上板凳,亲戚朋友就来了,副村长也来了,村会计也来了……你一头,他两头,一下子预订到了18头。大家都争着要第一胎的,说猪和人一样,第一胎的肯定会比后面的要好。可是,这猪能一胎下18只吗?现在,村长从外地回来,听说这事后,也来找他。阿三就把这些讲给村长听,村长却不管那么多,非要不可。还说别人给什么价,他给什么价。口头上说得好听,阿三在心里说,谁还不知道你,到时钱一毛一也见不着哩。磨了好一阵,村长不耐烦了,气冲冲地说,你看着办吧,我还会找你!村长转身的时候,一只鸡正扑腾着翅膀,想飞出门外去。阿三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抓住鸡,一把掼在了门外。鸡惨叫一声,忙不迭地落荒而逃。阿三手里,攥着一把鸡一毛一。
阿三没辙了,只得想着法子躲村长。已是太一一西下的时光了,他还没吃午饭哩。一家三口的稻田被他寻了个遍,稗子除得一根不剩了。他正想歇歇,就听到村长喊他了。
阿三还是不理。村长不再喊了。村长的影子不见了。哼,耗不赢我吧?阿三冷笑了一声。
阿三一屁一股坐在田坎上,他没管田坎上的稀泥,他累哩。
这时,阿三就发现了一腿一肚上的一只蚂蟥。
蚂蟥已经钻进大半个身一子了,鲜血流成了一根红线,一直牵到了脚踝。
阿三扬起了巴掌。阿三的巴掌没落下来,扬在空中。阿三发现,这条蚂蟥肥肥的,胀鼓鼓的身一子很像一个人。
吸吧!吸吧!阿三收回巴掌,愤怒地说。
阿三,喊你半天,怎么就不作声呢?我会吃了你?村长说。
阿三吃了一惊。他这才看清,原来村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了。村长一点也变,还是那么的高,肚子也还是那么的挺。阿三不自然地笑了笑。阿三,你?村长也发现了那条蚂蟥,用巴掌使劲地拍,拍出来呀!
让他吸吧!阿三叹了口气。
这怎么行?让它钻进去就麻烦了,村长关心地说,快拍呀!
真拍?阿三怪异地看了看村长,咧开嘴,笑了。
拍!村长也跟着笑。
于是,阿三又高高地扬起了巴掌,使劲地拍了下去。只听叭地一声响,阿三的一腿一肚上印上了一个红红的巴掌。阿三抬起头,再次怪异地看了一眼村长,一巴掌又拍了下去。阿三越拍越快,噼噼叭叭地响声听得村长心惊胆战。阿三边拍,还边骂,我让你吸,我让你吸!我拍死你不可!
慢慢地,蚂蟥从阿三的一腿一肚里退了出来。
阿三没停手,继续噼里啪啦地使劲拍,使劲骂。
村长拉住了阿三的手。
阿三的一腿一肚已经红成一片,立马肿了起来。阿三摇摇晃晃站不稳,村长就扶着他回了家。
临走时,村长说,阿三哪,一条蚂蟥,你生这么大的气,把自己搞成这样,值么?不值不值!阿三连声应。然后,阿三就说,猪仔给你留着,到时来拿吧!
村长满意地笑了。
阿三看一眼村长,看一眼红肿的一腿一,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