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象尼娜要生产了,这在洛亚象群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几乎每年都有小象诞生,新陈代谢,自然规律嘛。以往,哪头雌象要临盆了,会跑到它布隆迪面前来,用 长鼻抚摸己隆起的肚皮,呜呜呀呀,诉说一番苦楚,以博取象酋的垂怜。一般情况下,只要这头雌象跟它布隆迪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它照例会指定一两头有这方 面经验的母象去当接生婆,帮助那头雌象分娩。担当接生婆的母象陪伴在那头雌象身边,找个僻静的角落,权当产房。而它布隆迪则带领象群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小象出世后,如果平安无事,雌象就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嗅着气味寻着蹄印,来追赶象群。找到象群后,雌象就把刚出生的乳象领到它布隆迪的面前,让它用鼻子在乳 象的额头上亲吻一下,举行一个简单的认可仪式,事情就算全部结束。从此,那头雌象就带着那头乳象和象群里的其他象一起生活。
凡印度象群的象酋,都是这么做的,习惯而成自然。
所以,当雌象尼娜腹部一阵阵抽搐,跑到布隆迪面前呜呜哀叫时,布隆迪不假思索地抬起长鼻朝老母象贞贞和茱茱点了一下,鼻尖钦点,皇帝昭曰,你们当接生婆,陪着尼娜去生孩子吧!
贞贞和茱茱一左一右陪伴着尼娜,就要往深箐里走,突然,麦菲吼叫一声,奔过去,用长鼻搂住尼娜的肩头,不让尼娜走。
这个好生事端的家伙,又有什么怪名堂了?布隆迪忧心忡忡地望着麦菲。
果然,麦菲扶着尼娜,来到它布隆迪站立的位置,呼呼,嘴里吹着气,用意很明显,是要让它布隆迪挪出地方来。
此时此刻,布隆迪正站在山脚一片凤尾竹林里,脚踩厚厚的马鹿草,头顶绿油油的嫩竹叶,左边是一条叮叮咚咚流淌的小溪,右边是独木成林的古榕树;翠竹当 墙,伞形的树冠是绿色的穹窿;低头可以吃青草,抬头可以卷树叶,溪水可以沐浴饮用,向前跨一步可享受明丽的阳光,向后退一步可钻进乘凉的树荫,又有巨大的 榕树可以遮风挡雨,视野开阔,位置中心,是洛亚象群领地里最好的一块地方。它把这块风水宝地视为皇宫,当做自己的统帅部,没事的时候,就站在这里栖息,望 着散落在四周的臣民,享受权力的尊严和至高无上的荣耀。叫它离开这里,就等于要皇帝迁出皇宫,那怎么行?
欧欧,欧欧,麦菲使劲用身体推搡它,挤对它,要它让开。
——多理想的产房啊,让宝宝在这里降生吧!
诚然,无论从安全的角度,还是从舒适的角度,这里都是最理想的产房。但是,能把皇宫做产房吗?
布隆迪气咻咻地打了个响鼻,拧着脖子不肯让步。无奈麦菲的力气比它大,推推搡搡,挤挤搡搡,到底还是把它从皇宫里给挤出来了。
没办法,谁让它娶了这么一位长着三尺宝牙的大力士妻子呢。
麦菲把身体臃肿行动已经很困难的尼娜搀扶到柔软厚实的草地上,长鼻子往上一撩,采撷几片嫩竹叶,塞进尼娜的嘴里,长鼻子往下一钩,拔起一蓬青草,又塞进尼娜的嘴去。
——吃吧,吃吧,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把宝宝生出来。
贞贞、茱茱和其他几头老母象也都围在孕象尼娜的身边,有的用万能的鼻子替它摩挲痉挛的肚子,有的用鼻尖的指状息肉轻轻替它揩去眼泪和眵目糊,有的卷起 一片树叶替它驱赶嗡嗡飞舞的苍蝇,有的用鼻勾起一串串晶亮的溪水替它浇在额头上以缓解临产前的阵痛……孕象尼娜俨然成了洛亚象群的中心。
布隆迪心里极不是滋味。要是尼娜是它宠爱的雌象,那倒还说得过去,可尼娜在洛亚象群从来是一头不引“人”注目的普通雌象,有什么资格享受中心地位?就 因为这头雌象快要分娩了,就该一跃而成为群体瞩目的明星吗?每头雌象都要生小象,如果都像尼娜那样到这块风水宝地上来分娩,干脆,皇宫改名叫产院得了。
什么叫象酋?象酋就是一群象的首脑、统帅、灵魂和中心。让出皇宫,意味着被罢免被废黜;中心转移,意味着威信降低大权旁落。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布隆迪气恼地打了个响鼻,不轻不重地朝尼娜吼了一声。尼娜还算识相,听到它不满的吼叫后,浑身战抖了一下,惊恐地看了它一眼,挣扎着要从皇宫出来。
出来吧,这叫识大体顾大局。
然而,麦菲又出来横加干涉了,用鼻子拦住尼娜,非要让它待在皇宫里不可。这麦菲,如此践踏象酋的尊严,还嫌不够,还采了一片蒲葵,塞到它布隆迪的鼻子里,欧欧欧欧叫,好像在说,你闲站在那儿干啥?来,帮帮忙,给尼娜扇扇凉,大热天的,它快热死了。
要象酋当仆役,给一头普通的孕象扇凉,亏你也想得出来!布隆迪气呼呼地把蒲葵甩进草丛,狠狠地瞪了麦菲一眼,欧——仰天大吼一声,转身往丛林里走。
——走啊,我们到箐沟里去采蘑菇吃!
它不能傻待在这儿继续让麦菲来戏弄践踏自己。
麦菲怔怔地望着布隆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在非洲的萨梅象群里,哪头雌象要分娩了,立刻就成为整个象群的头等大事,从老祖母梅蕊开始,所有的象众 星拱月般地围着那头孕象:好的青草嫩的树叶都先尽孕象吃饱,到河里饮水沐浴,也总是让孕象站在最上游,饮用未经污染的最干净的水,行进时,总会有两头年轻 力壮的雌象护在孕象左右,以防身体笨重行动不便的孕象跌倒受伤。到了孕象临盆那一天,整个象群都动员起来,老祖母梅蕊亲自给孕象找一个最安全最舒适的窝, 全体雄象和雌象每个都摘一片树叶,四散开去,欧欧叫着,驱赶躲在树林和草丛里的爬虫走兽,有的还卷起泥沙朝树冠喷射,赶走不知趣的鸟,把喧闹的树林变成静 静的产院。然后,所有的象在离产院几百米远的路口分头把守,严防猛兽闻到血腥味后前来伤害刚出生的乳象。
在整个分娩过程中,最辛苦的就是老祖母梅蕊了,自始至终陪伴在孕象身边,如果孕象难产,它就是最优秀的助产土,用鼻子把横产的乳象拖出来,如果有食肉 兽前来袭扰,它就是英明果断的指挥员,调度象群进行反击。乳象落地,剥掉胎衣后,最快也要在太阳底下静静地躺五个小时才能站起来吃奶走路。这五个小时,是 象一生中最脆弱的时段,一只狐狸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来撕象肉吃。而刚产完乳象的母象,这时候疲惫地睡着了,老祖母梅蕊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乳象身边,一只苍蝇也 休想叮到乳象身上,一只蚂蚁也休想爬到乳象身上来。整整五个小时,老祖母梅蕊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是名副其实的生命的守护神!
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比新生命的诞生更值得喜庆更值得重视更值得浇灌心血的事了吗?
它麦菲不过是按葫芦画瓢,学老祖母梅蕊的样子在做而已。
再说布隆迪,吼了一声,想带领象群离去,但除了几头小公象,所有的雌象都像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它不得不踅转回来。
欧,你们想*还是怎么着?
布隆迪肺都快气炸了,皇宫出让,指挥失灵,再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它正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尼娜、麦菲连同与麦菲一个鼻孔出气的那些个母象,每象五鼻 子,教训一遍,然后通通赶走,就在这时,尼娜啊地惨叫了一声,守候在尼娜身边的老母象贞贞和茱茱手忙脚乱地给尼娜按摩。紧接着,飘来一股血腥味,哦,小象 急不可耐地要出来了!
麦菲扔下布隆迪,转身照料尼娜去了。尼娜是头胎,又是难产,麦菲正在充当助产士的角色,万能的鼻子当产,帮助尼娜将乳象产下来。
唉,现在再发脾气,去驱赶那些雌象,显然是不合适了。皇宫已经变成产院了,这已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布迪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点什么。
呦呦,咝咝,小象落地了。围在四周的母象们欢呼起来,有的使劲舞动长鼻,有的像扭秧歌似的扭了起来。
彩霞,彩霞!母象们望着天边的五彩朝霞,异口同声给那头刚出生的小雌象起了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麦菲鼻子在空中一扫,制止了象们的喧哗,然后,两象一组,让它们东南西北四散开去,警戒站岗,保卫尼娜和那头躺在地上的乳象。
所有的象都愉快地服从着麦菲的调度,踏着碎步走远了。
尼娜困倦地睡着了,麦菲伫立在乳象身边。
没谁来理睬布隆迪,它好像被遗逢忘了。它是象酋,洛亚象群的主子,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应当是群体的焦点群体的中心,可现在,它却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它用一种充满仇恨的表情久久地望着麦菲。
第二天,当那头乳象会走路后,尼娜迁出了那块风水宝地,这块地方又成了布隆迪的皇宫。表面看起来,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众象照样跟随着布隆 迪,布隆迪照样是洛亚象群注目的焦点和围绕的中心,但布隆迪对麦菲的恨意却没有随之而消除。既然尼娜生小象时可以占用它的皇宫,那么,其他母象分娩的话, 也同样可以占用它的皇宫。事情都是这样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不不,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重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