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老坟场里多了一座新坟，坟前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人群中的阿水低着头，为她过世的老祖母掉眼泪。
跪在地上的几个女人恨不得哭死过去，站着的几个婶娘则不满地看着阿水，对她指指点点。在这目光中，母亲拽起阿水的胳膊将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她：“你姑父他们可在那里看着呢……你奶奶的金首饰不想要啦？”
母亲显然有些恼火，她加快了语速。“去学学别人是怎么哭的，看她们哪个像你一样，声音么没有，又不是得了瘟病，半点伤心的样子都看不出，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见阿水呆立原地，便又推了她一把：“去呀，快去哭呀！”
阿水回到坟前， 几个婶娘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大姑母也扭动着肥胖的身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阿水，你奶奶生前可是最疼你的。”姑母皱着眉头问她：“你现在怎么能一声都不哭呢？她要是知道了，可是要生气了。”
阿水在众人的目光中无比窘迫，最终学着她们的调子哭唱了起来。只不过她不如几位婶娘经验老到，收放自如。听到她唱了婶娘们才终于满意了，接着哭丧起来。阿水瞥了婶娘们一眼，发现她们眼眶下干干的，一滴眼泪也没掉。
这时小叔叔走了过来。他手脚细长如长腿鹭鸶，身后跟着两个驼背的老妪。老妪手捧木鱼与铃铛，头戴方巾，腰系小包。“别人都请了，我们也得请人响响坟，面子上才过得去，不是？”小叔叔说。
两个老妪忙点头，敲打着木鱼与铜铃唱了起来，那如失调的二胡般凄厉尖锐的声音唱道：“好亲人啊……”
阿水的眼睛被烟火熏得睁不开，她闭上眼，在一阵紧接一阵的木鱼声中，一张张扭曲的诡谲玄妙的脸闪到她的眼里来。在黑暗中，她看到一只只手腕与铃铛乱跳乱蹦，点燃了的锡包和黄纸被火焰扭曲，最终她看清了那些古怪的人脸。它们的前面有一双眼睛，后面也有一双眼睛，前面的眼睛死死盯着别人，后面的眼睛又时时刻刻关注着别人的打量。在火光的交叠中，眼珠乱转，或细长或圆润的眼浮在空中，目光带着穿透火焰的力量。
远处的哭丧和近处的响坟声竟交缠不清了。突然一声巨响，一只大鞭炮炸开，所有声音都停了。空气中弥慢着硫磺味，烟雾缭绕下白茫茫的一片。
在万籁俱寂间，一小孩兴奋地拍着巴掌，高声喊道：“噫！好看！好看，真好看！”
原本立在坟边松树上的乌鸦眯了眯眼，张开双翅，一挫身，飞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