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又遭受了一次巨大的打击。他负责筹备的重要会议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搞得一团糟,也因而失去了升迁的机会。每当父亲心情不好时,总是长时间呆在书房,手中虔诚地捧着那尊石佛,那尊石佛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总能让父亲释怀。
“孩子,你过来。好好看看这尊石佛,它是咱家的传家宝。”窗外,梅香扑鼻。
石佛横卧在父亲掌心中——它微笑着,看炙热阳光爬上脚趾,波澜不惊;它微笑着,任冽水跃上双膝,安之若素;它微笑着,令人们敬慕的目光在它身
上寸寸流连……那巧夺天工的刀法,使它头上每颗佛珠都有着最圆润饱满的形状,它嘴角微笑的弧度那样地恰到好处,让人凝睇着,心中就不由生出虔诚与安宁;它的腰袍的皱褶排布得那样均衡细致,却又密得像是容不下一棵微尘,轻风拂过,那衣袍仿佛也跟着翻飞起来,那般栩栩动人……父亲看着我痴迷的样子,嘴角绽开一抹微笑:“想知道这传家宝背后的故事么?”我忙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那是一个冷得让人心痛的冬天。
爷爷鸿志颓唐地跌坐在奄奄一息的藤椅上。年迈的藤椅隐隐约约发出嘶哑的低叹,喑哑暗沉----
我的爷爷鸿志天资聪颖,在学校读书成绩优异,原本都已经取得了保送中科大的资格。可世事难料,谁曾想到高中毕业正碰着“上山下乡”……
“鸿志,你生不逢时,你难过,爹的心里也疼得很。可爹这个打石头的也帮不了你什么,既如此,明天就开始和我好好学打石头吧。”曾爷爷背着双手,眼里浸满了苍凉的暮色:爷爷默不作声,眼里两丸黑水银的光影全然消失了,仿佛被名为苦难的黑洞一丝丝抽走了所有光彩,悲愤一团一团地淤积在他的胸口。
“鸿志,咱们石匠这行,打石板是基本功,而打成一尊石佛便是出师的标志。可石板是石器中最卑贱的,而石佛却是最高贵的,这是为何?”
“石佛用处大?”鸿志目光聚焦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随口胡诌。
“并不。这取决于他们的做工。打石板只需要几刀,而石佛少算也是要受得住‘千刀万剐’的,每一枚指纹、每一道衣褶都是在考量匠人的技艺。也正是因为石佛经历了常人难以预想的磨砺,石佛最终成为石佛,被万人瞻仰。而石板,最终只配被我们踩在脚下,做台阶……
——
“嘶——”手背留下一道道血痕。与那一串串痂疤交叠在一起。乍一看,像是绽开的“花朵”,爷爷的泪珠大把大把地打落下来,欢喜的情感引燃他的神经——石佛终于完工了!而这七年来,他每夜都伴着这未完工的石佛,忍着一天来打石头的惫殆,挑灯夜读、不断钻研着那些学生时期未完成的研究。终于,他等到了恢复高考的这一天,而作为一个石匠的他,也终于出师了!
常言道: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奏出这世间的绝唱,也只有经过地狱般的磨炼,才能炼出创造天堂的力量。高考揭榜那天,阳光勾勒着榜上的名字,映出长长的金色光影:爷爷鸿志被上海交通大学录取了。爷爷眼中那两丸黑水银一点一点泛起波澜,焕起兴奋的光芒。众人钦羡的目光都盯在爷爷的身上,纷纷为这位邻里公认的“好石匠”鼓起掌来……
言有尽而意无穷。故事结束了,爸爸眼中那两丸黑水银莹着晶亮晶亮的泪珠,透出掩不住的坚毅顽强。我昂首凝睇着那尊巧夺天工的石佛,端详着我家的传家宝。他嘴角微笑的弧度有着恰到好处的和谐,我终于明白了石佛能让父亲释怀的“魔力”。
爸爸正是从爷爷的故事里得到了生活的启示,才能征服生活中的一道道高峰,翻阅一座座险峻的山崖。而爷爷的这种精神,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更应该在我们家代代流传下去!
窗外,梅香清淡,梅花让严冬岁月垂成了嫣粉的诗行,用明媚的笔调临摹下那春的美好。“梅花香自苦寒来”一种精神在我心里默默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