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幽暗的小路
安妮走进树林里的小路，才发觉黎明是多么寒冷。她当时曾经帮助大家穿毛衣、夹克和大衣，向黑夜里瞧着，看着他们穿得鼓鼓囊囊的，抱着毯子，静悄悄地离开。
但是她只在棉衣外穿了一件薄毛衣。现在是十月，也许太阳出来以后天气会变暖，然而现在却是又冷又湿又暗。她不禁发抖了。
小路拐了弯，安妮回头已经无法看到在黑暗的天际下那栋红顶房子。前面是一片黑暗。小路上落满了黄叶，简直看不出隐藏在下面的盘结的树根。她用脚试探着前进，免得跌倒。
手里的饭篮刺到她的手。她换换手，试着向前跑。
她记起她经常在晚上讲给克丽丝听的那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儿，她穿着一件红斗篷。这是她妈妈为她织的。她总是穿着这件红斗篷出来玩，所以大家就叫她‘小红帽’。”
克丽丝总是在这时候插嘴问：“为什么叫她‘小红帽’而不叫她‘红斗篷’？”
“因为这件红外衣上面是一顶风帽。克丽丝，就像你的头发一样。也许有一天妈妈会给你做这么一件红斗篷。”
“可是，为什么？”克丽丝又问，“它是不是像骑马的人穿的那种斗篷？她骑马不骑马？”
“也许她有一匹马，有时候要骑一骑。不过那跟这个故事没有关系，你别老是打岔。”
安妮笑了。她摸黑走着，想到克丽丝常常要用问问题的方式来打岔。她这么做，往往是想把讲故事的时间拉长。
故事再继续下去。“有一天，这个小女孩儿的妈妈对她说：‘外婆现在生病了，躺在床上。你送一篮食物去给她。过来，我替你把红斗篷系好。’”
“外婆住在森林里，对不对？”克丽丝会问，“她住在有很多狼的森林里。”
安妮听见一点儿响声——可能是一只小松鼠，或者是一只兔子在附近找东西吃。她停了一下，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笑起来。在这种地方，克丽丝一定会怕起来，一定会一把拉住她说：“狼！”但是安妮知道这不是童话中的森林，这里没有狼，没有老虎或黑熊。这个树林里没有大动物。安妮继续往前跑。
树林里仍然很黑，她从来没有在黑夜里走过这条路。她告诉妈妈说她会跑去。她曾试着跑，但是跑起来可真难。
小路在这儿拐弯了。虽然天很黑，看上去，这个拐弯跟白天有点儿不同，但是她很清楚这个转弯的地形。她知道假如她向左转，她会走到大路上。大路上当然比较明亮、宽大，也好走，但是也很危险，人们很容易看见她。在现在这个黎明的时候，其他的渔人也会走大路，赶着上船出海。同时路上也可能有德国兵。
于是她转向右边，走进树林深处。那些人必须由彼德和妈妈领路，原因就是要走林中这一条小路。一转错就暴露了自己。
“于是小红帽带着一篮食物向森林里走。那是个美好的早晨，小鸟在叫，小红帽也轻快地唱起来。”
有时候安妮会把故事的情节故意改变一下讲给克丽丝听。她有时候说树林里正下着雨，或下着大雪。有时她说是在晚上，树林里有很多暗影，很阴森可怕。于是克丽丝就吓得向她靠过来，紧紧地搂着她。但是现在她自己对自己说，她希望是白天，有鸟在那儿叫。
小路宽起来，也比较平坦了。这条小路的一边是树林，一边是开阔地，没有树。小路是顺着海边的草地边缘弯过去的。这条路可以跑，所以她就跑起来。如果是在白天，这儿会有很多奶牛，安妮每到这儿就拉起一把青草，隔着木栏送到奶牛面前，让奶牛用大舌头接过去吃。
妈妈小时候上学也经常在这儿停一停。因为她的狗总是要爬过木栏，到草地上去追奶牛。它兴奋地叫着追，奶牛总是不理会它。
草地现在是空的，在半明的晨光下没有颜色。安妮可以听到草地尽头的海浪声，也看到东面发光的瑞典地平线。她全力跑，眼睛寻找着小路重新进入树林的地方。穿过最后这一片林子就是村庄了。
这儿草很长，把小路掩盖了，很难找。不过，她仍然找到了小路的路口。小路的路口长了很多蓝莓，在晚夏的时候，她经常到这儿来采一大把甜蜜的蓝莓吃。吃完以后，她的手和嘴都变成蓝紫色的了。回到家里，妈妈总笑她是黑嘴猴子。
这时候光线又暗起来了，因为在她四周都是浓密的树和矮树丛。她虽然想跑，也只好慢下来。
安妮想到妈妈。妈的脚肿了，满脸痛楚。不知道她找到医生没有。当地的医生是个老人，他的目光虽然慈祥，但是说话却不大客气。他来过大舅家好几次，每次来，他的老汽车就好像陷在草地上，声音好响。有一次，他来是因为刚出生的克丽丝耳朵痛得一直大喊，另一次来是莎莉做饭的时候热油把手烫伤了。
安妮到了小路分岔的地方，向左走就直接到村里了。这条路通到火车站。妈妈小时候就走这条路上学。但是安妮却转向右面的小路，走向渔船的港岸。以前她也常来这儿。有时候是在下午来接银吉号一大舅的船。她看着大舅的船进港，看他和船员卸货。他们把打的鱼装进箱里，那些滑滑的发光的青鱼仍然活蹦乱跳的。
纵然现在渔船全是空的，正准备要出海，但是她也可以闻到那种鱼腥味。鱼的味道永远停在那儿的空气中。
海港不远了，天也亮多了。她像在学校赛跑一样拼力快跑，也像那天和艾琳在人行道上比赛一样那么用力。就是那一次她们才碰到那两个德国兵向她们喊“站住！”
安妮继续在想那个故事：“当小红帽走在森林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哗啦一声，草叶簌簌的响声。”
“一只狼。”克丽丝总会插嘴说，同时又高兴又害怕地抖一下，“我早就知道是一只狼。”
安妮这时候总是会吊妹妹的胃口，故意把故事拖长：“她不知道是什么。她在路上停下来，仔细听。有东西在跟踪她，在矮树下跟踪。小红帽真是吓死了。”
她会在讲到这里时停下来。她会感到身旁的克丽丝正在被窝里停住呼吸。
“然后，”安妮又会往下讲，声音里充满恐惧，“她忽然听到‘呜’的一声。”
安妮忽然在小路旁停下来。前面是一个拐弯。她知道拐过那个弯就可以看到一片空旷的海岸景色。树林会在她背后，前面就是海港、码头和无数渔船。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听到机器声、人们彼此的喊叫声和海鸥的叫声。
但是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她听到矮树叶发出来的“唰唰”声，那是脚步声。此外，那绝不是她的幻想——她还 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呜声。
她很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她向拐弯处走。她走近了拐弯的地方，呜声还 继续着。
之后，突然间，他们就到了她面前。那是四个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跟随他们的还 有把皮带拉得紧紧的两只大狗。它们的眼光闪烁着，吐着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