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武松这一生打杀生涯有什么巅峰的话,那么应当是鸳鸯楼。人数之多,手段之简,而情感之烈,可以说是一桩极度恐怖的灭门案。细数,一共十五人,其中九个是女人。
从鸳鸯楼马槽开始,武松先问出张都监下落,即杀一人;遇上两个丫鬟,也是提刀便杀,其凶恶之极,“便是说话的见了,也惊得口里半舌不展。”之后再连割了三个人头,竟便大吃大喝,“连吃了三四蛊”,且不叙豪情侠义,便光明正大地以血留名。与其说这是敢作敢当,倒不如说这是泯灭人性。随即在杀夫人与玉兰前,武松说出一句话:
“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
连杀人都要称“一不做,二不休”,从前或许可以说武松是一代豪英,之后或说一代莽夫。如今这一句话后,不管武松从前是什么,也只是这一死。那个景阳冈打虎的武松彻底地死了。
名人在评水浒时很注重作品中的“必然”;那么今日的武松的成就是必然的吗?从景阳冈打虎到血溅鸳鸯楼,不过八回而已,武松就从义士,成了一个屠夫,嗜血的魔王。小说里武松杀人的导火索是蒋门神手下告诉武松被盯上,武松便要去寻张都监,可他何以诛了九名妇女,其中多数是无理而杀,是滥杀。如果说武松是嫉恶如仇,痛恨张都监,那我们再看前文在中秋宴上,武松是怎么对张都监的——当时张都监要把玉兰许配给武松,武松倒地便拜:
“量小人何者之人……”
可见他杀张都监,是因为张都监要杀他,而并非张都监为人。而这中秋宴上,堂堂打虎豪杰,竟为了一个官所赐,自称小人,倒地而拜,心中感激不尽、激动不已,几乎要认长辈。而如今,为了保命也为泄愤,毫不犹豫,杀了十数人,包括张都监、玉兰,这时倒挺首昂胸,自称“打虎武松也”。难怪鲍鹏山说他“有些讨好,有些巴结,有些奴颜,有些媚骨”。
对着权势便卑躬屈膝,对着个人恩怨便人人为敌,赶尽杀绝,还痛痛快快,举觞豪饮。这便是鸳鸯楼里的武松——浑身是血,刀光凛凛,四周尸首成堆,还有自己曾跪拜感谢的人,有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陌生人,有女子,共计一十五人。双手执凶器,背靠血写的名号,大吼:“我方才心满意足,走了罢休!”看他说得义愤填膺,实则便在说:我要跑路。
鸳鸯楼里的武松,是一个极致的小人——信心极致,穷兵黩武之极致,杀人随意之极致,狠毒之极致,自我标榜之极致。或许从前他对着狗官们的行径,只说是没骨气、爱巴结,只说他好小恩小惠,好功名,都是零零碎碎,那在这溅血的鸳鸯楼里,它们聚沙成塔,形成强大的力量,从武松的本性中爆发出来。
武松像一张没摊好的饼,上面洁白如雪,下面焦黑胜炭。
在鸳鸯楼里,上下颠倒,武松露出了焦面,而同时,在如火的暴躁里,原本洁白如雪的一面,也被煎得焦黑。
而武松为什么会如此呢?原因便是他杀的第一个人,正是那个有名的潘金莲。她给武松大哥武大郎戴了绿帽,跟了有钱有势的西门庆。在那个朝代,那个水浒好汉要反的朝代,官都是看银子办事,不可能告成西门庆与潘大嫂,愤怒的武松于是奋起,杀死了第一个刀下人潘金莲——社会不惩她,只好自己来惩。旁人自是称赞这是大仁大义。自此之后,武松便以为杀人是用以标榜的勋章,便杀人不眨眼。这是那个社会所造就的一个暴民。
社会不能改变——不作为,贪腐污朽,这是封建社会的必然;但兄被嫂杀,无处缉恶让兄长沉冤,这样的不幸偏偏降临到武松头上,则是作者必然选择的偶然。只有这个原本的豪杰武松,性情有些暴躁的武松,才能在必然的线路里,成为一个暴民。人越杀越多,才有可能成为鸳鸯楼里的那个武松,发生这个十五人丧命的悲剧。于是,我们痛斥武松,而他所影射的,是作者痛斥的那个悲剧的社会。或者说,作者在以武松的转变,达到展示社会的目的。这个悲剧社会的惨烈,我们通过武松才真切地感到。而武松是施耐庵的木偶。
鸳鸯楼里的武松,是那个社会的一场必然的悲剧。
征文题目:鸳鸯楼里的武松是什么
初三(4)班:黄旨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