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了，像一位悠悠上场的角儿，咿咿呀呀地开嗓高唱，举手投足间荡起一地落花，也荡起满园萧瑟。
我慢慢地在一只大水缸边踱步，不时俯身望一望那缸里的两尾鲤鱼，一白一红，对决似的在缸中一沉一浮。周围很安静，偶尔才有一两只豆雀耐不住长时间的寂静，撒娇似地啼叫几声，然后振翅飞到不远处的另一截树枝上去。
我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脑子特别空，像一张雪白平整的宣纸，没有任何景物，唯有角落的一抹红白，在记忆中深入、渗透、凝固。
渐渐地，手变成了鱼鳍，脚缩成了轻薄美丽的尾巴，背上长出了细密的小刺。世界变得十分昏暗，充满了漂浮的絮状物，开始有些沉闷的窒息感，后来就非常舒畅了。那两尾鲤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凑到对方耳侧，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讨论怎么对待我这位陌生的客人，我希望我懂他们的语言，这样就可以和他们打招呼了。最终，他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然后潇洒地一甩尾巴，灵活地扭动身体，像两支离弦的箭一样，“嗖”地游到了水缸上方。我笨拙地模仿他们的动作，惊喜地发现身体竟然是这么的轻盈，连古代的美人赵飞燕怕是也没有这般曼妙身姿。
我探头看向缸外，不禁呆了：大而空旷，黑墻白瓦透着庄严肃穆，以前觉得厌恶的枯枝败叶，相辅相衬竟如此协调，真是好一幅萧萧秋景啊！我又抬头，兴奋得简直要跃出缸外。一树花朵，正开得烂漫，似窈窕淑女，掩嘴轻笑，勾起一片柔情。忽然，秋风乍起，花儿们柔弱的蒂在风中瑟瑟发抖，无奈地脱离树枝，飞向遥不可知的命运。有一两朵旋转着落到了我身边，我贪婪地闻着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简直要跌倒在花香中了。仿佛有一把钥匙顺着花香钻进了我的身体，我看到了花的未来和过去——
春夏，它静静地躺在娇嫩的花蕊中，安然而恬静地熟睡着，没有人来催它开放，也没有人能催它开放，大概它只是在梦中想象着自己的出场吧。这个出场很快就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它的花瓣鼓鼓地向外膨胀，绽开了一条细微的缝。当然它不会这么快开放的，它仔细地捋平每一处褶皱，使花瓣光滑又略微湿润。第三天黎明时分，那个时刻猝不及防地到了，它欣喜若狂，并没有想到几天后的落幕。美不过一瞬间，一阵风使它匆匆离场。它明白，自己会变黄，腐烂，属于自己的这场戏，结束了。我费力地咀嚼着这些记忆，却不小心碰落了壁上的灰，水浑浊地旋转着。我用力地咳嗽着，缓缓地从想象中离开，发现一切安然，但一朵落花伏在一条鲤鱼背上的画面却久久挥之不去，耳畔边还回荡着一支悲伤的歌谣。
仿佛是一场秋梦的余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