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维地罗以后,卡利斯塔号船横穿科龙湾向着西南方向航行了一整夜。尼古拉·斯科塔下到自己的船舱里,天亮前大概不会露面了。
顺风行船……整个海面都吹着清凉的东南风,在夏末和春初接近二至点时,地中海的水蒸汽都化成了雨水!
早晨,船己穿越了美塞尼亚尽头的加罗海岬,泰甲特最高峰那突兀的侧影,逐渐被太阳升起时蒸腾的雾霭所遮掩。
待穿越了海岬后,尼古拉·斯科塔又出现在甲板上,他把第一眼目光投向东方,马涅早就看不见了,现在出现的是哈奇奥斯—迪米特里奥斯山脉的分支。
一会儿,船长向马涅方向伸出一支手臂,是表示威胁?还是向故土诀别?谁能说清?然而从他此刻的眼睛里,人们无法读到善意。现在快船扬起方帆和三角帆,开始抢风航行,向西北方面溯流而上,由于风来自陆地,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快速前进。
卡利斯塔号把左边的厄奴斯、卡布莱拉、沙比昂查、维内迭戈等岛屿通通抛在后面,穿过沙比昂查与陆地间的航道,径直向莫东方向驶去。
前 面是蜿蜒的美塞尼亚海岸和它美丽的、带有明显火山痕迹的山峦。这个地区在后来的希腊王国中,将成为组成现代希腊的13个省份之一。但在当时,这里只是众多 的战场之一,一会儿落入易卜拉欣之手,一会儿被希腊人夺回去。过去这里曾是反抗斯巴达人的战场,阿里斯多梅纳和爱巴米农达斯都曾在此扬名。
此刻的尼古拉·斯科塔,一言不发,校正了罗盘上的方向并观察了时间后,来到后甲板坐下。
船头上,卡利斯卡塔号的老水手和前一晚刚从维地罗上船的新水手之间开始了谈话,船上一共有二十几个水手,有一个在驾驶舱执行船长的命令,此刻大副不在船上。
他们谈的是此次航行的目的地,还有沿希腊海岸逆水行船的问题。问话当然都是新手,答话的是老船员。
“斯科塔船长很少说话呀!”
“他是尽量不说,可只要他说了,就一定做到,到时候你就等着服从命令吧!”
“卡利斯塔号往哪开?”
“从来没有人事先知道它往哪开。”
“真见鬼,咱们可是诚心来入伙的,可没人相信咱!”
“对!应该相信船长,他带咱们去的地方,就是咱们该去的地方!”
“可并不是靠卡利斯塔号上这两根短炮,就能冒险去抢群岛间的商船的呀!”
“这条并不是用来抢劫的!斯科塔船长还有另外的船,那些装备精良的船才是专干这个的。卡利斯塔号不过是他消遣的游艇罢了!瞧它这小气劲,随便什么法国的、英国的、希腊的或土耳其的船都能追上它!”
“如果得手了,怎么分配呢?”
“只要参加了,见者有份,老兄,少不了你的,将来这船打完仗,肯定有你一份!好好干,有危险才能赚大钱。”
“那就是说,现在在希腊和这些小岛中间没什么可干的?”
“是……,到亚德里亚海无事可做,如果船长异想天开把我们带到那里的话。所以没有新命令,我们就是些正直的水手,坐在一条正直的船上,老老实实地在爱奥尼亚海k飘荡!但不会老样子!”
“但愿早点变!”
看得出,这群新入伙的,和卡利斯塔号上的老水手一样,不管干什么样的活,都会毫不手软。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犹豫、反悔,甚至丝毫不带成见,你别指望能在马涅沿海地区的居民身上看到这些。所以,他们倒是和领导他们的那个人很相配,那个人也知道他们值得信赖。
要说维地罗这伙人认识他们的斯科塔船长,那他们连大副是什么样还没见过,他既管船务又管家务,反正对船长是忠心不二的。他叫什么斯柯贝罗,是采里戈多人,那是个名声很不好的小岛,在群岛的最南端,采里戈多岛和克里特岛之间。一个新来的向水手长打听:
“怎么不见大副?”他问。
“他根本不在船上。”水手长说。
“总见不着他吗?”
“能见着。”
“什么时候?”
“该见的时候!”
“他在哪?”
“在他该在的地方!”
看来也只能对这种空洞的回答感到满意了。这时,水手长打声口哨,让大家上来收紧帆索,那段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得跟紧风向,注意与海岸保持一里的距离,沿美塞尼亚海岸航行。中午时分,卡利斯塔号接近莫东了。这并不是它的目的地。它不会在这座建在古代废址上的小城停泊的。只见港湾入口的灯塔一转眼就消失在岩石后面了。
这时,船舷上发出了信号。桅杆上升起了一面有红色新月的黑色小旗,见陆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船继续向北航行。
傍晚,卡利斯塔号抵达纳瓦里诺海湾入口处。海湾像一个大湖,周围山峦叠嶂。过了一会,透过交错的山峰缺口。露出了掩隐在城堡群后面的城市。蜿蜒的群山形成天然的堤堰,此处是堤堰的尽头,它正好挡住西北风的去路,让亚德里亚的滚滚海水注入爱奥尼亚海。
落日的余晖照在东边高耸的山峰上,但夜色已经在广阔的海面上浸润开了。
现 在水手们已经可以肯定船要在纳瓦里诺停泊了。它正笔直地进入狭长的梅加洛—图罗航道,航道南面的斯法克特里岛约有四千米长。岛上立着两块墓碑,纪念在战争 中牺牲的两个著名人物:法国少校马莱,卒于1825年;还有一位,是个援希的意大利人,桑塔—罗萨伯爵,曾当过比艾蒙的大臣,也为了这一事业于同年牺牲。
等船行到距城市只有十几链的时候,它却转了向,让三角帆迎风,像刚才升起小旗一样,现在升起了一盏红灯,可它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当时,海湾停满了土耳其的战舰,卡利斯塔号简直无计可施。它只好贴近位于海湾*的白色小岛库罗纳斯奇行驶,然后在水手长的指挥下,放松帆索,右转舵,又回到了斯法克里特岛边沿。
1821年战争开始,曾有几百名土耳其战俘被希腊人关押在库罗纳斯奇岛上,虽然曾经答应过,要将他们遣返回奥斯曼,但最后全部被饿死在岛上。
所以,当1825年,易卜拉欣的部队围困斯法克里特岛时,该岛正由莫多戈达多亲自镇守,易卜拉欣攻克小岛后杀死八百希腊人以示报复。
帆 船向斯基亚航道驶去,这条航道在岛北二百米宽的开阔处,位于岛的北端和科里法琼海岬之间。只有对航道情况烂熟于心的老手才敢冒险进去,因为水浅,船只几乎 无法通过。可尼古拉斯科塔,他是最好的领航员,擦着险峻的石壁行驶,沉着地越过了科里法琼海岬。现在它看到了在海上游弋的英、法、俄联军舰队。它小心地避 开了,帆船就这样整夜沿美塞尼亚海岸逆流上行,白天,被东南风带着,沿海岸线进入了平静的阿卡蒂亚湾。
太阳从伊多姆山峰后面爬了出来。从山顶上可以放眼四周,山下有古代美塞尼亚遗址,左边看得到科龙湾,右边是阿卡蒂亚城。微风拂过海面,海浪在晨晖的映照下闪闪烁烁。
天一亮,尼古拉·科斯塔就亲自操舵将船尽可能靠近城市边缘。该城在海岸的一个自然凹处,形成天然的宽阔泊船场。
大约十点钟,水手长走到船尾,恭立在船长身后等待命令。
阿 卡蒂亚山系的群峰向东面无尽地延伸。山上的村寨掩映在橄榄树、杏树和葡萄架中,小溪流向注入大海的河道。岸边交错地生长着夹竹桃之类的灌木。半坡上高高低 低的到处都是科林斯地区有名的葡萄苗,把房前屋后装点得葱茏青翠,这里那里,城里的红色房屋和建筑在万绿丛中露出点点胭红,好一派伯罗奔尼撒地区如画的美 景。
可越靠近阿卡蒂亚这个称为西帕利西亚的地方,它在爱帕米农达时代为美塞尼亚的主要港口,十字军东征后,是弗朗塞维尔—哈杜万的世袭领地之一,看它这副凋零破败的模样,任何一个崇古、尊古的人都会痛心不已。
两年前,易卜拉欣摧毁了城市,大肆*城中的妇孺老弱。建在昔日阿科波罗城堡遗址上的建筑被彻底毁了,曾经被*教徒糟蹋过的圣·乔治教堂也成了废墟。一切都成了瓦砾。
“一看就知道咱们的埃及朋友来过!”尼古拉·斯科塔嘟囔了一句,眼前的凄凉景象没有让他的心有丝毫惊悸。
“现在,土耳其人是这儿的主人了!”水手长答道。
“是呀,……但愿长点,……甚至,希望是永远的!”船长补了一句。
“卡利斯塔号是靠岸呢,还是继续航行?”
尼古拉·斯科塔仔细观察了一下港口,船离港口只有几链远了。他把目光投向建在山坡上,离海港大约一海里的城市,他似乎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靠港还是离开。
水手长等待着他的指示。
“发信号!”尼古拉终于发布命令。
红色的新月旗在桅杆上升起,迎风展开。
几分钟后,一面同样的旗帜在港口防波堤的旗杆上升了起来。
“靠岸!”船长命令。
舵杆向下,帆船离港口更近了。当入口处完全打开,船就毫无阻挡地驶进了航道。降下前桅帆,然后是主帆,现在卡利斯塔号仅靠绞盘和三角帆控制,其速度也差不多可以到达港口中间。它在中间抛下铁锚,水手们忙着在甲板上收拾帆具。
几乎同时,船上放下小艇,船长坐上小艇,四条桨立刻划起来,小艇靠在码头的台阶旁。一个人迎在那里,嘴里说些欢迎的话:
“斯克佩罗听候尼古拉·斯科塔的吩咐!”
船长作了个很随便的手势算作回答。他走在前面,登上斜坡,朝最靠近港口的几座房子走去。穿过最近一次围城造成的废墟,来到挤满了土耳其和阿拉伯士兵的街道,他停在一个书着“密涅瓦”招牌的客栈门前,然后走了进去,其余的人也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斯科塔船长和斯克佩罗坐在一个房间的桌旁,桌上有两个杯子和一瓶拉基酒,这是用一种植物的花酿造的烈性酒。密索罗奇产的金黄色而且香味宜人的烟草卷成烟卷,两个人开始吞云吐雾,接着谈话开始了。这两个人看上去好像其中是另一个人谦卑的仆人。
斯 克佩罗长相很恶,矮矬的个子,人很狡猾。大约五十出头,看上去还要显得老些。他长得像个放高利贷的,眼睛虽小却骨碌乱转,毛发稀疏,塌鼻子,脚板特长,阿 尔巴尼亚人形容这种脚:“脚趾伸到了马其顿,脚后跟还在贝奥钦。”生就一张大圆脸,没有唇髭,下巴上留一撮山羊胡,中等个子,细瘦的身体顶一颗硕大的秃 头。他是个阿拉伯犹太人,却出生在基督教的家庭里,穿着很简朴——地中海东海岸的水手打扮,外套一件斗篷。
他是专替群岛问海盗们销赃的经纪人,擅长脱手抢来的财物,并在土耳其出售抓获的战俘,把他们运往北非。
斯科塔和他之间要谈些什么,话题涉及哪些方面,无非发战争财的最好途径,从中能捞多少好处等,一点不难猜到。
“希腊眼下情况如何?”船长问。
“大致情况和你上次来时差不多!”斯克佩罗说,“卡利斯塔号在海上航行了将近一个月吧?也许打你走后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说实在的,一点也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船长,土耳其舰队准备把易卜拉欣和他的队伍运送到希特拉岛去。”
“大概是,”船长答道,“昨天晚上穿过纳瓦里诺的时候我看到了。”
“你自从离开的黎波里之后没在任何地方停过船吗?”斯克佩罗问。
“不……只停了一次!我在维地罗停了几个小时……是为卡利斯塔号补充水手。自从我离开马涅海岸,在我到阿卡蒂亚之前,我发的信号都没有回答。”
“也许是没有地方回答。”斯克佩罗说。
“你说,”尼古拉·斯科塔说,“现在缪乌利斯和加纳里斯在干些什么?”
“他们也不过到处袭击,占点局部的小便宜,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对了,当他们忙着驱赶土耳其人的船只时,海盗们倒是可以在群岛间大干一番。”
“人们是否常常谈起……?”
“沙卡迪夫?”斯克佩罗压低嗓子说:“是的……,到处都在谈论他,而且总是谈他,尼古拉·斯科塔,大家谈得最起劲的就是他!”
“以后还会谈的!”
尼古拉·斯科塔站起身,喝干杯中的酒,斯克佩罗马上给他斟满。他来回踱着步,然后在窗前站住,双手抱在胸前,听着远处传来的土耳其士兵粗鲁的歌声。
他又回到斯克佩罗对面坐下,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知道你的信号表示,你有一笔人口买卖,对吗?”他问。
“是的,尼古拉·斯科塔,足以装满一条四百吨的船!都是克里米蒂大撤退后那场大*中死里逃生的。见鬼!那次土耳其人杀得太多了!要是由着他们干,肯定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都是些男人,女人吗?”
“对,还有小孩!……什么都有!”
“在哪儿?”
“阿卡蒂亚城堡。”
“你买得贵吗?”
“呃! 你知道帕夏不大好说话,”斯克佩罗说,“他认为独立战争快完了,……真不幸!哦,不再有战争,不再打仗了!没有战场也就不再有‘抢夺’了,用他们的野蛮话 说就是‘抢夺’,那就不再有人口或是别的东西可卖了!没有俘虏了,价格自然会高的!这倒是一个补偿,船长!我有确切消息说非洲市场正缺奴隶,现在运去可以 卖个好价钱呢!”
“好吧,”尼古拉回答,“一切准备就绪了吗?你现在能到卡利斯塔号上去吗?”
“我一切就绪了,没什么要办的。”
“那好,斯克佩罗。八天或十天后,时间晚一点,货船将从斯卡潘托开出,来取这批货。到时候交货没问题吗?”
“保证没问题,就这么定了。不过钱得现付。你最好先和埃利尊多打好招呼,让他接下这笔生意。他的信誉好,他签的字就等于钱,帕夏拿他的支票当现金呢。”
“这就写封信给埃利尊多,我最近要到科孚去一趟,就把这笔生意办妥……”
“这笔生意……另外还有一笔大生意呢,尼古拉·斯科塔!”斯克佩罗又说。
“也许吧……!”船长说。
“说 实在的,这不太公平!埃利尊多太有钱了……实在是有钱!要不是咱们的生意照顾他,他上哪儿赚这么多……可咱们呢?……咱们冒着危险在海上闯荡、卖命,每天 被水手长的哨子呼来喝去!……啊!可人家坐在家里就发大财了,当个强盗银行的老板真不错!所以,我还要说,尼古拉·斯科塔,这叫公平吗?”
“什么是公平?”船长凝视着他的大副问。
“怎么!你不知道吗?其实,船长,你问我,不过是想听我重复第一百遍!”
“呃!”
“埃利尊多的女儿……”
“只要是公平的,就干,”尼古拉·斯科塔站起来简单地说。
说完,人已走出了“密涅瓦”客栈,斯克佩罗跟在后面,来到港口小艇靠岸的地方。
“上船,”他对斯克佩罗说,“咱们一到科孚就去和他谈这笔买卖。完了,你就回到阿卡蒂亚准备装货。”
“上船!”嘶克佩罗答道。
一小时后,卡利斯塔号船驶出了海湾。这天从早到晚,他都听到从南方传来的隆隆炮声。
这是联合舰队的大炮在纳瓦里诺湾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