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扎拖着一条残腿,在崎岖的山道上吃力地攀爬着。山岬的岩石棱角,显眼的树桩、土包,都闻得到虎的腥臭。凭经验,它晓得,蓝眼虎的巢穴离得不远了。它放轻脚步,卷起鼻,贴紧耳,小心翼翼,尽量使自己庞大笨重的身体不弄断树枝,不发出声响。
火扎是要单独与蓝眼虎算总账。
一般来讲,象有点畏惧虎,从不主动招惹虎。火扎只身闯荡虎山,是有其特殊原因的。
首先,它恨透了那只吊睛白额、长着两只蓝眼珠的华南虎;它觉得它之所以会落到现在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尴尬境地,都是那只蓝眼虎害的;要没有九个月 前那场虎患,要不是蓝眼虎肆无忌惮地在它跟前咬死乳象丫丫,它就不会预感到自己的衰老,也就不会发生那以后一系列连锁反应式的灾祸。第二,它已经放弃了与 影叠玉石俱焚的念头,可影叠仍把它当做被撵*的废物不断地羞辱它,使它大为恼火。蓝眼虎栖身的这座小山岗与野象谷比邻,它要让影叠看看,它火扎并非脓 包,也并非没有复仇的血性与力量,希望影叠能从中感悟出它的良苦用心。第三,它顶多还能活两三个月,就会被死神收容去。与其在屈辱中苟活两三个月,不如将 这段残剩的生命凝聚在一个短暂的瞬间,生命因浓缩与聚焦而升华发光,给戛尔邦象群留下一个永恒的记忆。
火扎晓得,影叠虽然凭借着青春的智慧和力量赶走了蓝眼虎,但虎患并未消失。那只蓝眼虎并没受到什么致命的创伤,也没受到永生难忘的惊吓。对蓝眼虎来 说,没扑倒娇娇和乳象,不过是一次偶然的失手。蓝眼虎在饥饿的催逼下,会再次把贪婪凶残的眼光投向戛尔邦象群的。老虎吃乳象,是条自然食物链,在这个问题 上,老虎永远占据主动,象群永远被动地提防。也可以这么说,老虎在暗处,象群在明处,防不胜防。更糟糕的是,老虎绝不是那种会在一个地方重复跌跤的笨蛋; 蓝眼虎如再次冲进象群,一定会吸取上次失败的教训,用更阴险毒辣的办法来对付影叠。这方面蓝眼虎的潜力还大着呢。但影叠就很难再重复一次幸运。就算影叠十 二分警觉,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但一年365天,一天有无数个分分秒秒,它不可能每分每秒都不出半点纰漏,都无懈可击的。再说,影叠上次虽然取得了辉煌的 胜利,但作为象,本领已发挥到了极限,很难想象再能有什么新招数可以制服虎。
火扎晓得,虎患的阴影仍笼罩在戛尔邦象群上空,仍像幽灵般徘徊在每头象的心灵里。
即使戛尔邦象群上下齐心协力,多派哨象,并随时把易遭袭击的母象和乳象护卫在群体中间,虎患仍然会严重损害戛尔邦象群的种族利益。在虎患的阴影中,老 象的寿命缩短,幼象的发育迟缓,而母象慑于恐惧,精神紊乱,会停止发情和交配,当然也就不会再生育。一个种群一旦停止繁殖,就等于在走向死亡。
可以说,虎患不绝,戛尔邦象群永无宁日。
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群体,火扎都要同该死的蓝眼虎进行最后的较量。
虎的气味越来越浓,指向一个被荒草遮掩的岩洞。
火扎料定可恶的蓝眼虎就在岩洞里。虎是昼伏夜行的动物,尤其是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中的华南虎,炎热的白天极少外出活动,总是在洞里懒洋洋地睡觉,要等到太阳落山,凉爽的暮霭谷底弥散开时,才外出觅食。
果然,火扎迎着微风贴近岩洞,听到洞内传来呼噜呼噜的虎的鼾声。它几步跨到洞前,将庞大的身体堵实洞口,将两支象牙探进洞去,四只象足牢牢地踩在草根上,然后猛吸了一口气,沉入丹田,竭尽全身力气,冲着洞内发出一声吼叫:
噢嗬--
象吼本来就雄浑有力,仿佛乌云背后的闷雷,顶风能传十里;火扎又是声嘶力竭地扯着脖子吼,那声浪,如海啸,似排炮,小小的岩洞被震得像要坍方似的颤动,半天仍有嗡嗡回音。
蓝眼虎在睡梦中突然被惊醒,差点耳膜都被震破了,暴跳起来,一头撞在洞顶的石壁上,天旋地转,虎眼直冒金星。老虎生性刚烈,有百兽之王的美称,哪受得 了这种戏弄和挑衅,张牙舞爪就往夕外蹿;乏头刚伸到洞口,两支冷森森的象牙便朝它迎面捅来,它不想变成瞎眼虎,只好赶紧把虎头缩回来。
洞口狭窄,被两支象牙封得很严实,也幸好洞不大,公象庞大的躯体钻不进来。蓝眼虎啸叫一声,企图把堵在洞口的公象吓跑。欧--虎啸惊天动地,震得整个 小山岗都在瑟瑟发抖,公象并没被吓跑,倒是巨大的声浪将岩洞四壁的泥星石屑震了下来,洒了蓝眼虎一头一脸,飞扬的尘土呛得它连声咳嗽,真是自找没趣。
岩洞又浅又矮,形状就像只石棺材。蓝眼虎连转身都有困难,须上半个身体趴上洞壁才勉强转得过身来。洞也太浅,走几步便碰到底端。只有一个洞口,没有第 二条出路。蓝眼虎觉得自己就像关在石牢里的囚犯,憋得十分难受。它从没落到过这般窘迫的境地,也从未遇到过胆敢杀上门来的象,一定是头神经错乱的亡命疯 象!
假如岩洞足够宽敞,蓝眼虎是有办法安全蹿出洞去的,譬如可以往左虚晃一下,佯装着要用虎爪去抠象眼,两支象牙必然会往左移动防范,它就可以虎腰急旋, 往右斜刺蹿出去,凭它的敏捷,完全有把握成功,最多后胯被象牙扎出道口子,受点伤罢。假如洞顶足够高,它可以发挥虎的扑跃优势,蹿到那头疯象的脑壳上去, 再踏着疯象的脊背跳板似的跳出洞。让它沮丧的是,岩洞太小,它跳无法跳,一跳脑壳就撞在洞顶上,扑没法扑,一扑就扑到锐利的象牙上去了。当空间实在太有 限,连假动作都没法玩。
它试探着去咬象的耳朵,咬下象耳来不但可以解恨,再将血淋淋的象耳喷吐到象脸上去说不定能吓退疯象,但两支杏黄色的老辣的象牙十分警惕地朝前撅挺着, 就像两把有灵性的锋利的尖刀,虎牙还没沾着象耳朵呢,口腔差点就被象牙戳穿。它又伸出两只虎爪,摁住两支象牙,想把疯象推开。推搡了半天,白费了许多力 气,疯象岿然不动。象是举世闻名的大力士,它虽有一身虎力,也难与象顶牛。
没办法,蓝眼虎只好龟缩在洞底,呼哧呼哧生着闷气,指望堵在洞口的疯象肚子饿了嘴巴渴了会跑开去寻食饮水,或者累极了会打盹睡觉。只要疯象有一点松 懈,它蹿出洞去,一定要报这被*之仇。它已发现这头疯象一只前腿有点异样,脸上皱褶纵横,已衰老不堪了。它非咬死它不可。它虽然在一般情况是不会袭击成 年大公象的,但这次却要破例,它要扑到这头疯象身上剥皮掏心啖肉敲骨吸髓,以泄心头之恨。
老虎是可以随便戏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