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两粒小酒酿园子的允典阿姨住在香花桥。
说起香花桥这个名字,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爸爸把我扛在肩膀,一大一小边走边唱着儿歌,“阿门阿前一棵不倒树……”我奶声奶气的口齿总会把葡萄树唱成不倒树。
香花桥是一条窄窄的路,左边是经常板着脸不给塑胶袋而且没好声气的超市大婶把门的便利店,右边是昨天还是圆缘茶坊明天就变成了*香滑小火锅后天不知道要变成什么的店,夹在中间刚好够一辆轿车通过的,就是香花桥喽。
“爸爸爸爸,为什么要叫香花桥,桥在哪里?”小时候我什么都要刨根问底。
后来渐渐长大,我才发现叫什么名字不要紧,就算香花桥不叫香花桥,叫首尔东路叫伦敦西路,它仍然是这条窄窄短短的街巷。
就像我即使不叫祝如愿,也会是爸爸和妈妈最最心爱的小姑娘。
但那时候的爸爸比现在有耐心也热情得多,就算我有十万个为什么,他都会不辞辛苦一个一个回答我。
当时爸爸认认真真想了一会,指指这条路,再指指两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如愿啊,看这条路是短短的,窄窄的,可是两边的梧桐树很美啊,还有这些上了年纪的房子,别的路就算再宽敞,也没有这样的老房子。
“走在这条路上,有一天啊下一场雨,一个大诗人撑着一把伞,走着走着就念出了一首很有名的诗,”爸爸亲亲嗓子,开始背诗,“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嗯,‘像丁香花一样的姑娘’,感觉挺好吧?”点点点代表爸爸清嗓子的声音,嘿嘿,也是代表他背不出的部分。
小小的我看着一个个乌黑的发旋儿,拼命点着小脑袋。喔,坐这么高看姐姐们的脑袋,挺有趣的……
爸爸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诗情画意被当时六岁的祝小妮子曲解成这样,他以为他的品味被女儿认同了,很是得意,不再唱儿歌《蜗牛与黄鹂鸟》了,一路哼哼起了《但愿人长久》,还是王菲版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长大了,发现香花桥跟大诗人还有那首叫做《雨巷》的诗基本上没啥关系的时候,爸爸也成了趴趴熊,成天趴在店里,打游戏、看电视看碟片。
最让我看不懂的是,催泪弹一样的韩国电影爸爸看了从来不掉眼泪,最多神色严肃。可是看周星星的片子《喜剧之王》,每次他都能看出点泪水来,为什么呐?我像小时候一样问爸爸,可是爸爸拒绝回答。
爸爸不告诉我没关系,呵呵,我是神奇的小姑娘,我自己能找到答案。
果然,不久,我就观察到了,就是电影里周星星是个在片场里可怜的打杂的,每次做替身摔得鼻青眼肿,每次被差使着去搬盒 饭 分盒饭,他会很严肃很痛苦地念出一句台词——‘其实我是一个演员。”然后爸爸趴在那里,眼泪在眼圈里滚呀滚,随时冒出来啦。
我找到了答案,心里缺很难过,其实爸爸这辈子做的最出色的事情就是木偶戏演员,现在,他只能整天趴在冷冷清清的店里卖碟片。
新年过后,我开学了,不知是不是我的许愿起作用了,我发现爸爸有变化了。
他终于脱掉了那双穿了一整年的一脚蹬皮鞋,换上了很精神的绑带鞋, 还 翻 出了压在箱底很久的牛仔裤, 每天开始打理得整整齐齐出门,再不像以前那个灰仆仆、脏兮兮的中年大叔啦。
第一天放学,我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忽然就看见前面一个便利店门口踱来踱去的男人。
呀,是爸爸。他终于也难得出来接收接收室外的阳光啦。以前,爸爸可以整天不出店半步,整天趴在哪里,有顾客进来再抬起头来。
“爸!爸!”我兴冲冲跑过去,挽住他的手:“哎呀,你出来接我吗?我们快回去吧,有客人上门怎么办。”
“我……我来店里买包烟。”爸爸说,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
“少抽点烟啦!抽烟有害健康,抽烟的人肺都黑黑的,而且二手烟是很可怕的,爸你不希望女儿清清白白的肺变得脏兮兮吧?”我拖住爸爸的手,不让他去买烟。
“什么清清白白,这个成语你会不会用……”
“不管啦,给我买熬点,要咖喱的,阿姨,汤多加点,香呀 。”我跳进便利店,一口气点了墨鱼丸、竹轮、贡丸、魔芋丝、大萝卜,一边转头催催催,“爸爸你在干嘛!快点付钱!”
爸爸在玩慢动作,慢吞吞转身,慢吞吞走上台阶,慢吞吞站到我跟前,两只眼睛却好像跌落在人行道上没拣回来,使劲往外瞟。
“爸,难道你中了葵花点穴手?”回去路上,我嘟囔着,嘴巴里塞满了贡丸,再喝上一口汤,鲜鲜香香的咖喱味道直接窜进喉咙,真爽!
“什么葵花点穴手,你电视看多了吧!”爸爸好像不太爽。
“什么嘛……爸爸真是,一点也不懂幽默。”我小小声说。
过几天,我继续发现,爸爸每天都要在香花桥路口的便利店那里晃悠,每次都是借口“买烟”。 让我很爽的是,除了经常能借着阻挡爸爸“买烟”而换上几串好吃的熬点吃,我还能欣慰地看到爸爸除了“买烟”的时候打扮得一表人才,就算呆在店里,也已经彻底和中年大叔或者御宅族划清界限啦。
现在放学回家,我就能看见自家爸爸顶着一颗沧桑又不失帅气的脑袋,轮换穿着号称中年男人穿了会更精神的V领或者圆领T恤,胡子也基本刮得很干净。
“爸爸,你有应酬啊?”把书包放一放,我咬着红薯干,跟着他的脚步移动。虽然穿得像大学里骑单车抱一堆书的大男生,爸爸却在擦玻璃。虽然是在擦玻璃,可他完全没有做到眼明手快这一个要点,眼睛不知神游何处,只有手在玻璃上磨磨叽叽。
“爸,上面有个大黑点,爸……”
这人毫无反应,仍然自得其乐……
几秒钟后,爸爸忽然把抹布往我手上一塞,一下跳下*,身手灵活得像只有18岁喔。他径直向收银台走去,蹲在下面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爸爸怎么了?中邪了?”我咕哝着捡起抹布,继续去擦被爸爸擦得花花的玻璃。
“如愿……你……”爸爸的话音刚响就没了,下半截就吞到了肚里。
我一转头,看见穿着米色大衣和咖啡色靴子的允典阿姨笑盈盈站在门口。如果这时候是在拍电影,一定是镜头先在阿姨身上停留三秒,再缓缓移到我身上,最后定格在爸爸身上。
哈,爸爸和橱窗里的木头人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嘛!
被无数爱情电影熏陶的本姑娘,就在这瞬间可以肯定,这是一部叫《诺丁山》的电影,只不过书店老板换成了碟片店老板,女主角依然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