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 - 作文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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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

来源: 作文大全2022-02-09 12:56:42
导读:第十回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却说沈三玄在路上遇着一个阔朋友,二人同到酒店,便吃喝起来。原来那人叫黄鹤声,也是个弹三弦子的。因为他跟着的那个姑一娘一...

第十回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

却说沈三玄在路上遇着一个阔朋友,二人同到酒店,便吃喝起来。原来那人叫黄鹤声,也是个弹三弦子的。因为他跟着的那个姑嫁了一个师长做姨太太,他就托了那位姑说情,在师长面前,当了一名副官。因他为人有些小聪明,遂不断的和姨太太买东西,中饱的款子不少,也就发了小财了。

当时黄鹤声多喝了几杯酒,又不免把自己得意的事,夸耀了几句。沈三玄听在心里,也不愿丢面子,因道:"我虽没有你的事情好,可是也凑付着过得去。我那侄姑,你也见过的,现在找着一个有钱的主儿。我们一家子,现在都算吃她的。"于是把大概的情形,说了一遍。因又道:"你要是得空,可以到我们那里去瞧瞧。"黄鹤声也就笑道:"朋友都乐意朋友好的,我得去瞧瞧。"两人说着话,便已酒醉饭饱。黄鹤声也不待沈三玄谦逊,先就在身上掏出一个AE?夹子,拿出一大卷钞AE?,由钞票内怞出一张十元的,给了店伙去付酒饭账。找了钱来,他随手就付了一块钱的小费,然后大摇大摆,走出门去。看到人力车停在路边,一脚跨上去,坐着车便走了。

沈三玄看着,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到了家里,直奔入房。见着沈大便问道:"大嫂!你猜到我们家来的那个关家姑,是谁吧?她就是天桥教把式关老头子闺女。我在街上见着了那老头子,就会害怕。你干吗把他闺女望家里引?这老头子,有人说他是强盗出身,我瞧就象。你瞧着吧,总有一天,他要吃'卫生丸'的。"沈大道:"哪个练把式的老头子?我不认识。你干吗好好儿的骂人?"沈三玄道:"天桥地方大着呢,什么人没有?你们哪里会全认得!你不知道这老头子真可恶,今天他遇着我,好好儿的教训我一顿。瞧他那意思还 是姓樊的拜托他这样的。各家有各家的事,干吗要他多咱们的事?他的!他是什么东西!"沈大道:“又在哪里灌了这些个黄汤?张嘴就骂人。姓关的得罪了你,姓樊的又没得罪你,干吗又把姓樊的拉上?"沈三玄道:"那是啊!

姓樊的临走,给了你几百块钱,你们哪里见过这个,就把他当了一尊佛爷了,哪里敢得罪他!就AE?那几个小钱,把你俩的心都卖给人家了。真是不值啊!你瞧黄鹤声大哥,而今多阔!身上整百块的揣着钞票,他不过是雅琴的师傅,雅琴做了太太就把他升了副官。凤喜和我是什么情分?我待她又怎么来着?可是,我捞着什么了?花几个零钱……"沈大道:"你天天用了钱,天天还 要回来唠叨一顿。你侄女可没做太太,哪儿给你找副官做去?醉得不象个人样了,躺着炕上找副官做去吧。"沈大也懒得理他,说完自上厨房去了。沈三玄却也醉得厉害,摸进房去,果然倒在炕上躺下。

到了次日,沈三玄想起约黄鹤声今天来,便在家里候着,不曾出去。上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只听到门外一阵汽车响,接上就有人打门。沈三玄倒有两个朋友是给人开汽车的,正想莫非他们来了?自己一路来开门,口里可就说着:"你们有事干的,干吗也学着我,到处串门子!"手上将门一开,只见黄鹤声手里摇着扇子,走下汽车来,一伸手拍了沈三玄的肩道:"你还 是这样子省俭,怎么听差也不用一个,自己来开门?"沈三玄心里想着,我哪辈子发了财没用,怎么说出"省俭"两个字来了?心里如此想着,口里也就随便答应他。把黄鹤声请到屋子里,自己就忙着泡茶拿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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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声用手掀了玻璃上的白纱向窗子外一看,口里说道:"小小的房子,收拾得倒很致。"正说完这句话,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郎,剪了头发,穿着皮鞋,短短的白花纱AE?袍,只比膝盖长一点,露出一大截穿了白袜子的腿;胁下却夹了一个书包。因回转头来问道:"老玄!你家里从哪儿来的一位女学生?"沈三玄道:"黄爷!我昨天不是告诉了你吗?这就是我那侄女姑。"黄鹤声笑道:"嘿!就是她。可真时髦,越长越标致了。AE?她这个长相儿,要去唱大鼓书,准红得起来。

这话可又说回来了,趁早儿找了个主,有吃有喝,一家都安了心也好。"沈三玄对窗子外望了一望,然后低声说道:"安了心吗?我们这是AE?了驴子翻账本,走着瞧。你想一个当少爷的人到外面来念书,家里能给他多少钱花!头里两个月,让他东拉西扯,找几个钱,凑付着安了这个家。这也就是现在,过两个月瞧瞧,我猜就不行了。就是行,也不过是她儿俩的好处,我能捞着什么好处?那小子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钱没留下钱,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大嫂,每天就只给一百多铜子我花。现在铜子儿是极不值钱,一百多铜子,不过合三四钱。你说让我干吗好?从前没有这个姓樊的,我一天也找百十来个子儿,而今还 不是一样吗?依着我,姑现在有两件行头了,趁着这个机会,就找家馆子露一露,也许真红起来。到那时候,随便怎样,也捞个三块两块一天。你说是不是?"黄鹤声笑道:"照你的算法,你是对了。你们那侄姑放着现成的女学生不做,又要去唱曲子侍候人,她肯干吗?"沈三玄道:"当女学生,瞎扯罢了。我说姓樊的那小子,自己就来。现在当女学生的,几个能念书念得象爷们一样,能干大事?我瞧什么也不成,念了三天书,先讲AE?等自由。”说到这里,他声音又低了一低道:"我这侄女自小儿就调AE?,往后再一讲AE?等自由,她能再跟姓樊的,那才怪呢!"

黄鹤声正要接话,只听到沈大在北屋子里嚷道:“三弟!

咱们门口停着一辆汽车,是谁来了?"黄鹤声就向屋子外答道:"沈家大嫂子!是我,我还 没瞧你呢。"说着话已经走出屋来,老远的连作几个揖道:"咱们住过街坊,我和老玄是多年的朋友了,你还 认得我吗?"沈大站在北屋门口,倒愣住了。虽觉得有点面熟,可是记不起来他究竟是姓张姓李?她正在愣着,沈三玄抢着跑了出来道:"大嫂!黄爷你怎样会记不起来?

他现在可阔了,当了副官了。他们衙门里有的是汽车,只要是官,就可坐公家的汽车出来。门口的汽车,就是黄爷坐来的。你瞧见没有?那车子是真大,坐十个人,都不会嫌挤。黄大哥!你的师长大人姓什么?我又忘了。"黄鹤声便说是"姓尚"。沈三玄道:"对了!是有名的尚大人。雅琴姑,现在就是尚大人的二房。虽然是二房,可是尚大人真喜欢她,比结发的那位夫人还 要好多少倍。不然,怎样就能给黄爷升了副官呢!"

黄鹤声因为沈大不知道他最近的来历,正想把大概情形先说了出来。现在沈三玄抢出来一介绍,自己不曾告诉他的,他都说出来了,这就用不着再说了。沈大这时也记AE-从前果然住过街坊的,便笑道:"老街坊还 会见着,这是难得的事啊!请到北屋子里坐坐。"沈三玄巴不得一声,就携着黄鹤声的手,将他向北屋子里引。沈大说是老街坊,索让凤喜也出来见见。黄鹤声就近一看凤喜,心想这孩子修饰得干净,的确比小时俊秀得多——怪不怪,老鸦窠里真钻出一个凤凰来了!

当时坐着闲谈了一会,就告辞出门。沈三玄抢着上前来开大门,黄鹤声见沈大在屋子里没有出来,就执着沈三玄的手道:"你在自己屋子里先和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沈三玄猛然间听到,不懂他用意所在,却只管望着黄鹤声的脸。

黄鹤声道:"我说的话,你没有懂吗?就是你向着我抱怨的那一番话。"沈三玄忽然醒悟过来,连道:"是了,是了,我明白了!黄爷!你看是有什么路子,提拔做小弟的,小弟一辈子忘不了。"黄鹤声牵着他的手,摇撼了几下,笑道:"碰巧也许有机会,你听信儿吧。"说毕,黄鹤声上车而去。

原来黄鹤声跟的这位尚师长所带的军队,就驻扎在北京西郊。他的公馆设在城里,有一部分人,也就在公馆里办事。

这黄鹤声副官,就是在公馆里办事的一位副官。当时他回了公馆,恰好尚师长有事叫他。他就放下帽子和扇子,整了一整衣服,然后才到上房来见尚师长。尚师长道:"我找了你半天,都没有看见你,你到……"黄鹤声不等他把这一句问完,就笑起来道:"师长上次吩咐要找的人,今天倒是找着了。今天就是为这个出去了一趟。"尚师长道:"刘大帅这个人,眼光是非常高的,差不多的人,他可看不上眼。"黄鹤声道:"这个人准好,模样儿是不必提了。在先她是唱大鼓书的,现在又在念书,透着更文明。光提那情儿,现在就不容易找得着。要是没有几门长处的人,也不敢给师长说。"尚师长将嘴唇上养的菱角子,左右拧了两下,笑道:"口说无AE?,我总得先看看人。"黄鹤声道:"这容易,这人儿的三叔,和鹤声是至好的朋友。只要鹤声去和他说一说,他是无不从命。但不知师长要在什么地方看她?"尚师长道:"当然把她叫到我家里来。难道我还 为了这个,找地方去等着她不成?"黄鹤声答应了两声"是"。心里可想着:现在人家也是良家妇女,好端端的要人家送来看,可不容易。一面想着,一面偷看尚师长的脸色,见他脸色还 平常,便笑道:"若是有太太的命令,说是让她到公馆里来玩玩,她是一定来的。"原来这师长的正室现在原籍,下人所谓太太,就是指着雅琴而言。尚师长道:"那倒没关系,只要她肯来,让太太陪着,在我们这儿多玩一会儿,我倒可以看个仔细。"说着他那菱角式的子尖,笑着向上动了两动,露出嘴里两粒黄灿灿的金牙。

当下黄鹤声见上峰已是答应了,这事自好着手,便约好了明天下午,把人接了来。当天晚上就派人把沈三玄叫到尚宅,引了他到自己卧室里谈话。前后约谈了一个钟头,沈三玄笑得由屋子里滚将出来。黄鹤声因也要出门,就让他同坐了自己的汽车,把他送到家门口。

沈三玄下了车,见自己家的大门,却是虚掩的,倒有点不高兴。推了门进去,在院子里便嚷起来道:"大嫂!你不开门,没有看见,我是坐汽车回来的。今天我算开了眼,尝了新,坐了汽车了。黄副官算待咱们不错,他这样阔了,还 认识咱们,真是难得!"沈大道:"别现眼了,归里包堆,人家请你吃了一回馆子,坐了一趟汽车,就恨不得把人家捧上天。这要是他给你百儿八十的,你没有老子,得把他认作老子看待了。"沈三玄道:"百儿八十,那不算什么,也许不止帮我百儿八十的忙呢。人家有那番好意,你儿俩乐意不乐意,我都不管,可是我总得说出来。就是现在这位尚师长的太太,想着瞧瞧小ae?妹们,要接凤喜到他家去玩玩。明天打过两点,就派两名护兵押了汽车来接,就说人家虽是同行出身,可是现成的师长太太了。师长有多大,大概你还 不大清楚。若说把前清的官一比,准是头AE?顶戴吧。人家派汽车来接凤喜,这面子可就大了。若是不去,可真有些对不住人。"沈大道:"你别瞎扯,从前咱们和雅琴就没有什么来往,这会子她做了阔太太了,倒会和咱们要好起来?我不信。"沈三玄道:"我也是这样说呀,可是今天黄副官为了这个,特意把我请去说的。假是一点儿也假不了,难得尚太太单单的念到咱们。所以我说这情大了,不去真对不住人。"沈大道:"我想雅琴未必记得AE?咱们,不过是黄鹤声告诉了她,她就想AE?咱们来了。"沈三玄道:"大嫂!你别这样提名道姓的,咱们背后叫惯了,将来当面也许不留神叫了出来的。人家有钱有势,攀情还 怕攀不上,把人家要得罪了,那可是不大方便。明天凤喜还 是去不去呢?"沈大道:"也不知道你的话靠得住靠不住?若是人家真派了汽车来接,那倒是不去不成。

要不,人家真说咱们不识抬举。"沈三玄心下大喜,因道:"你是知情达礼的人,当然会让她去。可是咱们这位侄姑,可有点怯官……"他们在外面屋子说话,凤喜在屋子里,已听了一个够。便道:"别那样瞧不AE?人,我到过的地方,你们还 没有到过呢。雅琴虽然做了太太,人还 总是那个旧人。我怕什么?"沈三玄道:"只要你能去就行,我可不跟你赌嘴。”

沈三玄心里又怕把话说僵了,说完了这句,就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到了次日,沈三玄AE?了个早,可是起来早了,又没有什么事可做。他就拿了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沈大起来,开门一见,笑道:"哟!咱们家要发财了吧,三叔会起来这么早,给我扫院子。"沈三玄笑了,因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天亮就醒了,老睡不着,早上闲着没有事,扫扫院子,比闲等着强。再说你们家人少,我又光吃光喝,凤喜更是当学生了,里里外外,全得你一个人照理,我也应该给你儿俩帮点忙了。"说着,用手向凤喜屋子里指了一指,轻轻的道:"她起来没有?尚太太那儿,她答应准去吗?她要是不去,你可得说着她一点。咱们现在好好的做AE?体面人家,也该要几门子好亲好友走走。你什么事不知道!觉得我做兄弟这句话,说的对吗?"沈大笑道:"你这人今天一好全好,肯做事,说话也受听。"沈三玄笑道:"一个人不能糊涂一辈子,总有一天明白过来。好比就象那尚师长太太,从前唱大鼓书的时候,不见得怎样开阔,可是如今一做了师长太太,连我们这样的老穷街坊,她也记起来了。说来说去,我们这侄姑到底是决定了去没有?"沈大道:"这也没有什么决定不决定,AE-pa沈三玄道:"让她去不成,总要她自己肯去才成呢。"沈大道:"唉!怪AE?的。你老说着做什么?"沈三玄见嫂嫂如此说,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过了一会,凤喜也AE?了。她由厨房里端了一盆水,正要向北屋子里去,沈三玄道:"侄姑,今天气来得早哇!"凤喜将嘴一起道:"干吗呀?知道你今天气了一天早,一见面就损人。"沈三玄由屋子里走了出来,笑嘻嘻的道:"我真不是损你,你看,今天这院子扫得干净吗?"凤喜微微一笑道:"干净。"说时,她已端了水走进房去。

沈三玄在院子里槐树底下徘徊了一阵,等着凤喜出来。半晌,还 在里面,自己转过槐树那边去,哗啦一声,一盆洗脸水,由身后AE?了过来,一件蓝竹布大褂,湿了大半截。凤喜站在房门口,手里拿着空洗脸盆,连连叫着"糟糕"。沈三玄道:"还 好,没AE?着上身,这件大褂,反正是要洗的。"凤喜见他并不生AE?,笑道:"我回回AE?水,都是这样,站在门口,望槐树底下一起,哪一回也没事,可不知道今天你会站在这里。你快脱下来,让我给你洗一洗吧。"沈三玄道:"我也不等着穿,忙什么?我不是听到你说,要到尚师长家里去吗?"凤喜道:"是你回来要我们去的,怎么倒说是听到我说的呢?"沈三玄道:"消息是我带来的,可是去不去,那在乎你。我听到你准去,是吗?ae?妹家里,也应该来往来往,将来……"凤喜道:"唉!你淋了一身的水,赶快去换衣服吧,何必站在这里废话。"

沈三玄让凤喜一-E,无可再说了,只得走回房去,将衣服换下。等到衣服换了,再出来时,凤喜已经进房去了。于是装着怞烟找取火儿,走到北屋子里来,隔着门问道:"侄姑!我要不要给黄副官通个电话?"凤喜迎了出来道:"哪个什么黄副官?有什么事要通电话?"沈三玄笑道:"你怎么忘了?不是到尚家去吗?"凤喜道:"你怎么老蘑菇!我不去了。"说着手一掀门帘子,卷过了头,身子一转,便进房去了。

沈三玄看她身子突然一掉,头上剪的短发,就是一旋,仿佛是僵着脖子进去了。他心里噗通一跳,要安慰两句是不敢,不安慰两句,又怕事情要决裂。站在屋子中间,只管怞烟卷。

半晌,才说道:"我没有敢麻烦呀,我只说了一句,你就生AE-了。"凤喜道:"早上我还 没起来,就听见你问了。你想巴结阔人,让我给你去作引线,是不是?AE?你这样一说,我要不去了,看你怎么样?"沈三玄不敢做声,溜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沈三玄一看凤喜的脸色,已经和AE-常一样,这才从从容容的对沈大道:"你下午要出去的话你就出去吧,我在家看一天的家得了。"沈大口里正吃着饭,就只对他摇了一摇头。沈三玄道:"那尚太太就只说了要大姑去,要不然,你也可以跟了去。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以后彼此走熟了,来往自然可以随便。"他说话,手里捧着筷子碗,下巴直伸到碗中心,向对面坐的凤喜望着。凤喜却不理会,只是吃她的饭。沈三玄将筷子一下一下的扒着饭,却微微一笑。

沈大看了一看,也没有理会。沈三玄只得笑道:"我这人还 是这样的AE?AE?,人家有什么事没有办了,我只同人家着急。大姑到底去不去,应该决定一下。过一会子,人家的汽车也来了。可是依着我说,哪怕去一会儿就回来哩,那都不要紧,可是敷衍面子,总得去一趟。原车子回来,要不了多少时候,至多一点钟罢了。"说到这里,凤喜已是先吃完了饭,就放下了碗,先进去了。沈三玄轻轻的道:"大嫂你可别让她不去。"沈大道:"你真AE?。"说着,将筷子一按,啪的一声响,左手将碗放在桌上,又向中间一推。她虽没有说什么,好象一肚子不高兴,都在这一按一推上,完全表示出来。沈三玄一人自笑起来道:"我是好意,不愿我说,我就不说。"他只说了这句话,也就只管低头吃饭。

往常沈三玄一放下饭碗,就要出门去的,今天他吃过饭之后,却只是衔了一根烟卷,不停的在院子里闲步。到了两点钟,门口一阵汽车响,他心里就是一跳,出去开门一看,正是尚宅派来的汽车。车子上先跳下两位挂盒子炮的武装兵士来。沈三玄笑着点了点头道:"二位不是黄副官派来接沈姑的吗?她就是我侄女,黄副官和我是至好的朋友。"于是把那两位兵士,请到自己屋子里待着,自己悄悄的走到北屋子里去,对沈大道:"怎么办?汽车来了。"沈大道:"你侄女儿她闹别扭,她不肯去哩。"沈三玄一听这话,慌了,连道:"不成,那可不成。"沈大道:"她不愿去,我也没法子。不成又怎么样呢?"沈三玄皱了双眉,脖子一软,脑袋歪着起到肩上,向着沈大笑道:"你何必和我为难,你叫她去吧。两个大兵,在我屋子里待着,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我真有些怕。"说话时,活现出那可怜的样子,给沈大连连作了几个揖。沈大笑道:"我瞧你今天为了这事,真出了一身汗。"沈三玄还 要说时,只见凤喜换了衣履出来,正是要出门的样子,因问道:"要不要让那两个大兵喝一碗水呢?"凤喜道:"你先是怕我不去,我要去了,你又要和人家客气。"沈三玄笑着向外面一跑,口里连道:"开车开车,这就走了。"他走忙了,后脚忘了跨门槛,噗通一声,摔了一个蛙翻白出阔。他也顾不了许多,爬了起来,就向自己屋子里跑,对着那两个兵,连连作揖道:"劳驾久等,我侄女姑出来了。"

两个护兵一路走出来,见凤喜长衫革履,料着就是要接的那人了。便AE?AE?的走上前,和凤喜行了个举手军礼。凤喜向来见了大兵就有三分害怕,不料今天见了大兵,倒大模大样的,受他俩的敬礼,心下不由得就是一阵欢喜。两个大兵在前引路,只一出大门,早有一个兵抢上前一步,给她开了汽车门。凤喜坐上汽车,汽车两边,一边站着一个兵,于是风驰电掣,开向尚宅来。

凤喜坐在车上,不由得前后左右,看了个不歇。见路上的行人,对于这车子,都非常注意。心想他们的意思,见我坐了带着护兵的汽车,哪还 不会猜我是阔人家里的眷属吗?

车子到了尚家,两个护兵,一个抢进门去报信,一个就来开车门。凤喜下了车子,便见有两个穿得AE?整一点的老子,笑嘻嘻的同叫了一声"沈小姐",接上蹲着身子请了一个安,一个道:"你请吧!我们太太等着哩。"凤喜也不知道如何答复是好,只是用鼻子哼着应了一声。老子带她顺着走廊,走过两道金碧辉煌的院落,到了第三进,只见高台阶上一个浑身罗绮的少妇,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杨柳临风的一般,站在那里,却是笑嘻嘻的,先微微的点了一点头。那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唱大鼓书、现在做师长太太的雅琴。记得当年,她身体很强健的,能AE?着脚踏车,在城南公园跑,如今倒变得这样娇嫩相,站着都得扶住人。她这里打量雅琴,雅琴也在那里打量她。雅琴总以为凤喜还 是从前那种小家子,今天来至多是罩上一件红绿褂子而已。现在一看她是个极文明的样子,虽然不甚华丽,然而和从前,简直是两个人了。她不等凤喜上前,立刻离开扶着的那女孩,迎上前来,握着凤喜的手道:"大妹子,你好吗?想不到咱们今天在这儿见面啊!

你现在很好吗?"说着这话,她执着凤喜的手,依然还 是向她浑身上下打量。笑道:"我真想不到呀!怪不得黄副官说你好了。"凤喜只笑着,不知道她命意所在,也就不好怎样答应她的话。她牵着凤喜的手,一路走进屋子里去。

凤喜进门来,见这间堂屋,就象一所大殿一样,里面陈设的那些木AE?,就象图画上所看到的差不多。四处陈设的古玩字画也说不上名目;只看正中大理石紫檀木炕边,一面放着一架钟,就有一个人高;AE?次容易令人感觉的,就是脚下踏着的地毯,也不知道有多厚,仿佛人在上行路一般,只觉软绵绵的。这时有个老子在右边门下,高卷着门帘,让了雅琴带凤喜进去。穿过一间房子,这才是雅琴的卧室。迎面一张大铜,垂着珍珠罗的帐子,上的被褥,就象绸缎庄的玻璃样子柜一般,不用得再看其他的陈设,就觉得眼花缭乱了。雅琴道:"大妹子!我不把你当外人,所以让你到我屋子里来坐。咱们不容易见面,你可别走,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去,回头谈谈,开话匣子给你听也好,开无线电收音机给你听也好。咱们这无线电和平常的不同,能听到外国的戏院子唱戏,你瞧这可透着新鲜。"说着又向后一指道:"你瞧那不是一扇小门吗?那里是洗澡的屋子。"说着拉了凤喜的手,推门让她向里看。里面白玉也似的,上下全是白瓷砖AE?成的。

凤喜不好意思细看,只伸头望了一望,就退回来了。雅琴笑道:"吃完了饭,你在我这里洗了澡再走。"一直让雅琴把殷勤招待的意思都说完了,才让着她在一张紫AE?沙发上坐了。对过小茶桌上,正放了一架小小的电扇。一个老子张罗过茶水,正要去开电扇,雅琴道:"别忙,拿一起香水来。"老子取了一起香水来,雅琴接过手,打开塞子,向满屋子一洒,然后再让老子开电扇。风叶一动,于是满室皆香——凤喜在未来之先,心里也就想着,雅琴虽是个师长的姨太太,自己这一会见,也算不错,就是和她谈谈,也不见得相差若干。

现在这一比较之下,这才觉尽自己所见的不广,雅琴说AE?话来,咱们师长长,咱们师长短,这也就不好说什么,只是听一句是一句而已。

她们在这里说话,那尚师长早已偷着在隔壁屋子里一架绿纱AE?风后,看了一个饱。觉得自己的如夫人,和凤喜一比,就是泥土见了金。人家并不用得要脂粉珠玉那些东西陪衬,自然有一种天生的媚态。可惜这话已和刘将军说过,不然这个美人,是不能不据为己有的了。

原来这刘将军是刘大帅的胞兄弟,现在以后备军司令的资格,兼任了驻京办公处长,就是刘大帅的灵魂。当凤喜来的时候,这刘将军也就到尚师长家里来小坐。因为无聊得很,要想找两个人,就在尚家打个小牌消遣消遣。闲谈了一会,尚师长笑道:"我听说大帅要在北京找一个如夫人,我就托人去访,今天倒找来了一位,是我们姨太太的ae?妹,不知道究竟如何,让我先偷着去看看。"刘将军笑道:"我们老二的事,我是知道。这人究竟他看得上眼,看不上眼,让我先考一考分数,那才不错。若是我说行,至少有个大八成儿他乐意。要不然,你乱往那里送,闹不出一个好处来,先倒碰钉子,那又何必!"尚师长一听有理,就约好自己先进去,把凤喜叫出来,大家见面。刘将军听说,很是赞成。就让尚师长先进上房去,他在客厅里等。不料等了大半天,还 不见尚师长出来。

他在尚家是很熟识的,也等得有些不耐烦,就向上房走去。口里喊着尚师长的号道:“体仁!体仁!怎么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尚师长连忙离开了碧纱AE?风,走到门口来迎着他。因笑道:"错是真不错,似乎年岁太小一点。"刘将军道:"越小越好哇!

你怎么倒有嫌她过小的意思呢?请出来见见吧。"尚师长连连摇着手道:"别嚷!别嚷!究竟能不能够请出来见一见,我还 不敢硬作这个主,得问问我们'内阁总理'呢。"于是把刘将军让到内客厅,然后吩咐听差,去请姨太太出来。

雅琴一进门,尚师长先笑道:"人,我瞧见了。你说从前她也唱过大鼓书,我是不相信。你瞧瞧她那斯斯文文的样子,真象一个……"雅琴哪里等他说完,连忙微瞪着眼道:"你以为这是好话吗?谁不愿意一生下地,就是大小姐。投胎投错了可也没法子。唱大鼓书的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在台上唱大鼓书,一下了台,一样的是穿衣吃饭。难道说唱大鼓书,脸子上还 会长着一行字是下等人,到哪儿也挂上这块牌子吗?

你说她斯斯文文的,不象唱大鼓的,我不知道其余唱过大鼓的,有怎么一个坏相?"尚师长坐在沙发上,两脚一抬,手一拍,身子向后一仰,哈哈大笑道:"这可了不得。一句话,把咱们夫人的怒气引上来了。我说她没有唱大鼓书的样子,并不是说你有那个样子呀!在你面前,说你ae?妹们好,你也是有体面的事,干吗这样生AE??"说毕,又哈哈大笑。雅琴道:"别乐了!有什么事快对我说吧,人家屋子里还 有客呢!"尚师长笑道:"就是为了她,才请你来呢。你去请她出来,我们大家谈一谈行不行?"雅琴便低声道:"别闹吧!人家有了主儿了,虽然是没嫁过去,她现在就过的是男家的日子,总算是一位没过门的少,要把她当着……"尚师长道:"是你的ae?妹们,也算是我的小姨子。让她瞧瞧这不成AE?的老ae\夫,我把她当着亲戚,还 不成吗?"他说了这话,放大着声音,打了一个哈哈,就径自走进房去。刘将军急于要看人,也紧紧跟着。但是当他二人进房时,屋子里何曾有人!刘将军先急了,连嚷:"客呢?客呢?"要知凤喜是否逃得出这个锦绣牢笼,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