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今天,我回到儿时的院子寻些东西。刚到院门口,一个单薄的身影跃入我的眼帘,把我心里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
我和爸妈住在这个大院里六年,我的童年便是在这度过的。邻家有个男孩叫程子,比我小几个月,瘦弱胆小,总跟在我后面叫我“小夜哥哥”。
我很讨厌这个称呼,觉得一点儿也不爷们,而且他那懦弱的性格也让我看不起,但迫于爸妈的命令,我还是和他一起玩。
我常欺负他,惹他哭鼻子,然后再和其他男孩儿们一同起哄,说他是小姑娘——他生得秀气,眉眼像个文弱的小丫头。虽然每次我都会被爸爸狠狠地“招待”,但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地继续欺负他。
对此,程子并不是很在意。他总是不离不弃地跟着我。我被罚不准吃饭,他就从自家偷两个白面馍馍和我一起躲在小屋子里啃;我在外头打架磨破了裤子,他立刻把自己的裤子和我换,晚上,我就听见他家如杀猪一样的哭声……
我渐渐习惯了欺负他,也习惯了他对我好,甚至觉得他活该被欺负——其他孩子也这么欺负他的,他们都跟着我干这种不仗义的事。
可是我忽略了时间,忽略了男孩成长中的荷尔蒙。
六岁的夏天是我一生无法忘记的痛。那个午后十分燥热,但对于我这个年龄的男孩,毫不影响在树下捉蝉的心情。程子跟在我身后。
“小夜哥哥!蝉在那里!”程子扯着我的衣服指着树干叫,其他男孩捂着嘴笑,模仿程子叫我。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然后挣脱程子,恶狠狠地说:“别跟着我!去玩橡皮筋、编花篮的玩意,昨个儿翠儿刚买了布娃娃,找她玩去!”
男孩们笑得直不起腰来,程子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是男孩子。”“那你就爬上这棵树!我就不说你是小姑娘。”
程子不会爬树,我上树的时候他都坐在树下等我。我以为他会退缩,他竟真的抱着树一点一点往上爬,又一次次掉下来。我大声嘲笑他,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
忽听得一阵锣鼓声,哈,是那耍猴的来了,我便与伙伴一同看热闹去了。我以为程子会跟着一起去,不再重复那无聊的一次次抱住树干又一次次掉下来的愚蠢举动……
时隔多年的今天,我看见他还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的眉眼张开了,像刀刻一样棱角分明。他看见我有些意外,继而又温和地笑了:“好久不见了,小夜哥哥。”我看见他转动轮椅朝我过来,握住我的手,眼里装着星空。
程子最后爬上树,但因为力气不够吧,从高高的枝杈上摔了下来。
记得那天残阳如血。当我看到他打满石膏的腿时,我吓得泪流满面。他说:“小夜哥哥,我爬上树了!小夜哥哥别哭,程子一点都不痛,真的不痛……”
现在,我蹲下来,强忍着自己的泪水看着面前和我一般大的少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
程子错失了他的青春,他无法和我一样奔跑,而我错失了一个无时无刻不包容我的“跟屁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