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零四年年初,我的闺女刚满两月,一家老小都等着我这个顶梁的男人赚钱养活。老父亲虽然能在乡下干点农活贴补家用,但日子并不宽裕,老母亲在家操弄着好几亩田地,还得顾着一家人的吃喝。媳妇儿领着孩子,有时也会帮忙做点轻松的农活。
我一想到这儿,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媳妇儿在岳父家是个宝,跟我以后却还没过上好日子。
我毫不犹豫擦掉眼泪,转身踏上前去山西晋北的火车,没有敢回头望一眼。拥挤的车厢过道,我蜷缩在边上,紧挨着同村的王林哥,王钢哥,不远处是李富贵,跟一身浑肉,脑子却不太好使的张壮。
王林哥跟王钢哥可是村里的大户,两兄弟几年前就去山西晋北一带的煤窑里打工,每到年底就盆满钵满的回来了。跟他们兄弟两个出去过的人也有不少,但听说是因为煤窑里的事故多,有一部分人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其他回来的人,再也不愿意去了。我跟李富贵,张壮他们虽然也怕,但迫于家庭的压力,不得不搏上一把,毕竟在煤窑里干上一年赚的钱可以让家里宽裕不少。
经过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停了,刚下车我感觉像突然掉进冰窟窿一样,王林哥耸拉着肩膀,顺手把手里的行李包递给了张壮,张壮也接下了。我看到这一幕赶紧也过去把王刚哥的包接过来。
这时从不远处走过来几个口音像是外省的人,应该认识王林哥他们两兄弟,圈在一起聊了一会,就叫我们一行人上了停在火车站外面的一辆拖拉机。又是几个小时的颠簸,路上吃的从家里带来的干粮跟茶叶蛋都吐出来了,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到目的地了。
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不过到处都接满了电灯电线,还有不少的矿帽灯在晃动。王林哥跟王钢哥把我们几个人领进了大门,跟几个应该是领班的头头打了声招呼,就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小棚里,里面挤了四张床,一张桌子,别无其他。
这时王林哥说到:条件有些差,先对付着吧,你们收拾下行李,我去给你们搞点吃得来。说完他跟王刚哥走了。我选了张靠里面点的床坐下,这时才闻到被褥有股霉味,还有些潮湿,不过一想这零下七八度的天气,也没办法挑剔了。李富贵还在想去哪打盆热水来洗个脚,说快冻僵了,我没搭理他,至于张壮也很随便的躺下了。
过了大概半个钟头,王林哥他们回来了,端了一小盆面条,说是什么特色的裤带面,我没想到的是这个裤带面几乎成了以后的主食。他们把面放下就叫我们吃完早点休息,明天就可以干活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面对一盆漂着几片菜叶子的裤带面,饥饿还是战胜了食欲,我们几个人很快就解决完了。
这时李富贵才想起来,还不知道王林哥他们住哪呢?我随口就说道,他们肯定住好一点的地方了,外面除了几十个搭建的棚子,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窑洞,住在窑洞里肯定不冷。但也只能想想,初来乍到,还是多干活赚钱才是关键。
在半睡半醒中,我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铃响,我赶紧裹着被子起来看看什么情况,一出棚子就看见其他棚里陆陆续续地有人出来,原来是要干活了。
我赶紧把李富贵跟张壮喊起来穿好衣服,虽然一个个裹得都像粽子,但还是冻得直哆嗦。
不一会儿王钢哥就来了,带我们去最大的棚子里吃早饭,还是昨晚的裤带面,急急忙忙吃完后王钢哥就把我们领到一个窑洞里,里面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个不认识的人,王钢哥介绍说是钱副矿长,跟钱副矿长说了下我们要在这里打工,然后简单地办理了下手续就带我们离开了。
接下来我们被带到了一个煤窑前,四号洞,得到矿井里面去干活,戴好头灯跟工具,就进去了。里面非常的黑,到处滴水,要不是穿了防水鞋跟衣服,人非冻死在里面不可。还有很大的异味,刚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后来一锹一铲子的就慢慢适应了。除了中午吃饭出来一会外,基本整天都在洞里,三班轮休制,不然人一定会累死的。
就这样循环往复的生活连续了四个多月,有一天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不留神的时候,张壮被一块头上掉下来的石头砸到了双脚,王钢哥赶紧叫我们不要声张,先照顾好张壮,他去找人来。大约十来分钟,王钢哥就把王林哥喊来了,看了看已经晕死过去的张壮,跟一旁惊慌不已的我和李富贵,王林哥给王钢哥使了个眼神,王钢哥二话不说就搬起一块石头砸在了张壮身上,再过去一摸,断气了。
我们已经害怕到叫不出来了,这时王林哥把身上的钱拿了出来,大概有千把来块,塞给我们,叫我们先不要声张,事后还有一笔更多的。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个地方我只感觉到害怕。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我跟李富贵这几天一直躺在棚里的床上,而张壮的尸体我并不知道去了哪儿。
下午的时候,王林哥跟王钢哥来了,手里还提了几斤猪头肉跟一壶酒,手臂上系了一条黑布带。我看到他们不停地发抖,李富贵也不敢吭声。这时王林哥从兜里拿出来两万块钱,给我们一人一万。自顾自的倒一杯酒,抓起一块猪肉放进嘴里。
王钢哥说到:“张壮死了补了十万块钱,我跟你们王林哥一人分两万,你们两一人分一万,其余的给张壮家里打回去,你们把这事就烂肚子里吧。”
这时李富贵突然说到:“张壮不用死的,为什么不救他?”
王林哥听到这里,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完,然后望着李富贵说:“救他的话,整个矿也要赔那么多钱,反正他脑子不好使,还不如让我们弄点钱花,你们不想要钱就别要,但如果敢乱说什么就别怪我了。”
李富贵再也没说什么,而我也选择了沉默。
一个月两千块钱已经可以让我做梦也要笑醒了,这一万块更是能让我家庭更加宽裕,为了我的闺女,为了跟我吃苦受累的媳妇儿,为了我那日夜操劳的父母,我没有选择。
在接下来的夜晚,我时常感到惶恐不安,只有在后半夜我才朦胧的睡去,而把我叫醒的永远是一声尖锐的铃响。
而我为的,只是那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
(二)
村里有家暴发户,九十年代就有百万的家产了,在整个镇上都是首富之家。其实就是靠着煤矿发家的,村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是把国有资产占为私有资产了,不过因为查的不严,也买通了不少当官的,就一直逍遥法外。
煤矿的老板姓王,名叫王猛,整个煤矿的大小事宜都由他说了算,不过矿上的财务事宜他交给了弟弟王虎。王虎可是典型的笑面虎,当面陪人嘻嘻哈哈,背后放的招子可狠啦。王猛娶了个漂亮的妻子,虽然四十出头了,但还是有几分丰韵的,成天住在镇上的房子里,一边照看上中学的小儿子,一边搓几把麻将。他们还有个上大学的大儿子,不过在省城上大学,旁人很少见到。这个王猛在村里镇上可了不得,听说睡过不少女人,可就是没人敢找麻烦,他还是镇上第一个买汽车的人。
九七年的时候,一辆大众就出现在小镇了,那可惹来了不少人的关注,不过看到车上的人是王猛,大家就一哄而散了。记得那是在王猛买车后不久,他可能是在镇上喝了不少的酒,然后非得开车回到村里,据说是奔着某家的闺女去的。要是不喝酒吧还好,村里的路因为采煤的缘故不好走,可王猛之前就开过拖拉机,这小汽车开在村里路上还是能走的。但是那天王猛喝了不少酒,意外就随即到来了,刚进村子就翻车掉进路边的山沟里,大晚上的别人都不知道,等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人早已经断气了。
这个时候,村里多数乡亲都会在心里骂一句:活该!不过王猛已经死了,丧事还是要办的,这时王虎就站出来了,风风光光地办好了丧事。然后穿着丧服跑到王猛的老婆面前:嫂子,人死不能复生,大哥已经走了,您要保重身体啊。这还没等王猛的老婆接话,王虎就把他嫂子拉去一旁:不管怎么样,嫂子,这矿还是要继续开的,矿上的事务基本我都明白,就交给我吧。
到了这步田地,王猛的老婆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这矿里矿外的情况她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她就知道在镇上打几把麻将。不过一想王虎是王猛的亲兄弟,就答应这事了。
这事儿完后,王猛老婆就带着两个孩子回镇上了,大的也暂时没去省城继续念书,俩兄弟就陪着母亲。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一晃十几天过去就到月底了,这时王猛老婆才想起来,办了丧事的礼钱没收到,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没看见。赶紧去找王虎,不过王虎对此的回应就是推辞,反正就是没钱给。
这个时候王猛的妻子似乎才明白了,王虎为什么被人叫笑面虎,她一个只懂养尊处优的女人家实在没有勇气把钱要回来。在家里翻来覆去,却发现,矿厂的股份和跟钱有关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一气之下,喝了一瓶农药死了。
王虎似乎对这个女人的死并不太关注,草草了结丧事后,就只剩下这两个侄子的事了。
不过两兄弟也知道了前因后果,都不愿意跟着这个叔叔,年纪轻轻就选择离开了。
据说这两兄弟,一个叫王林,一个叫王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