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对一种茶一见钟情。那片茶叶静躺在我的手心,巧笑嫣然:“我是你的,我带我的生生世世来与你相逢。”
苦荞茶,糙糙的茶叶团成堆,一把可抓几十甚至上百个。
苦荞茶的茶叶未冲泡时,矮矮小小的,好像未经打磨的蚌珠;颜色暗黄,好像十一月将谢的桂花;香气很浓很燥,好像炒米。
光看外形,很难与东方传统茶叶相联系,小得可怜,极不起眼。
开水一冲,茶立刻冲破了封印的重重阻隔,舒展开臃肿的身躯,与滚烫的水轻触、交缠、撞击、翻滚。终于厌了、倦了,放空了思绪,落在水的怀中。
舒缓张开的茶叶大小如糯米,颜色像春日里的第一朵迎春花,化为尊荣的明黄,却又不乏黑玉般的底蕴。香气随着茶水的热气,缭绕在微凉的空调房中。像大麦,像玄米,像糙米;但比大麦细腻,比玄米梦幻,比糙米清润。
水一下子亮了起来,心一下子暖了起来。此刻我的双眸与茶水相遇,融化在了满世界的明黄中。
如果我们深情地期盼着茶与水的每一次遇见,在梦想成真的瞬间,总会闪现出无限的灵光与惊喜。庄子在梦中与蝶相逢,走着走着,他便破茧成蝶,飞上碧空;嵇康在乱世与竹相恋,从此端正高洁,痴心不改;李白孤傲清高与月对酌,自此知己成双……
含啜一口茶汤,学习皎然品茶。
“一饮涤昏寐”,午后的慵懒全都褪了个干净;“再饮清我神”,神丝恍如被水洗过,一下子清爽起来;只是“三饮便得道”的层次还未达到。
舌头点到茶水,口腔充盈茶气,仿佛能透过濡湿温润的触感望见河岸两边开满了雪白的荞麦花,在清晨的白雾中微微摇晃,白中有白,一动一静,一柔一刚,如真如幻。
水一下子淡了下去,心一下子清了下去。如今我的唇齿与茶水相遇,迷失在了满世界的云雾中。
好茶愈泡愈浓,苦荞茶也一样。不过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苦荞茶叶竟能泡数十次香韵不改,色泽愈明,所以我更喜欢叫它--苦荞麦香茶。有人可能要问,又苦又香,是个什么滋味。其实苦荞麦茶一点也不苦,非要问个缘由或许还要追溯到与“梅花香自苦寒来”相同的意趣了。
荞麦在制成茶时要经过无数次的筛选,将外层脱落或与本体连结不紧密的皮屑全部筛去,再放入锅中炒熟,从而蜕变成暗黄色的颗粒。每一次与筛子的碰撞,都是痛苦的煎熬;每一次与铲子的搏斗,都是焚心的难忍。这是*向痛苦过渡的过程,也是丑陋向美丽过渡的过程,是亦苦亦香的过程:个中滋味只有它们自己知晓。
那为什么又叫苦荞麦茶呢?香是给人尝的,苦是留给自个儿的,老一辈的人不是常说,居安思危,忆苦思甜嘛!
你见过,闻过,吃过香香的茶叶吗?这奇妙的感觉总让我无端想起一个人--奶奶。
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爱穿黑底儿带碎花的衣裳,长期在烈日下耕耘,发黄发黑的皮肤像极了苦荞茶。
乡里条件差,我总不爱在老家过宿,每次回老家都是急匆匆过去又急匆匆回来。可不论我是笑脸相迎,冷言冷语,抑或爱理不理,她看到我都比谁都快活。就像苦荞茶叶遇到水,不管是冷水、热水,就算冲上个千儿百次,依然香淳不改。也许,在她的心中,只要是水,只要遇见了,就总是好的。
我想,若有一天,我住进老家,那茶叶会不会高兴地翻出泡来。
反正我是爱上她了,反正我是恋上它了。
既然有幸遇见,容我为你再续一壶好茶,偿还所有未尽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