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离家近，我常去老蒋的理发店理发。他一边理，我一边与他聊东扯西，次次如此。
老蒋年近六十，长得比我矮半个头，头发已经没多少了，背已微驼，留着一些胡子，一双眼睛浑浊而坚毅，一副标准的旧时代时车夫的模样。最令人惊奇的便是他的双手，粗大笨拙，冬天还会生疮，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竟会当上理发师。
老蒋的理发店摆设简陋，加上他老婆对于理发店来说，显得有些狭小，有一次我问他：“蒋伯，你不是有个儿子吗？怎么不和他一起住？”听此，他脸上绽出笑意：“他呀，读研究生去了，我们也不得为他未来攒钱吗？”“他不勤工俭学，还要你们寄钱？”“他说现在要专心学习，我们也得尽到自己的责任呀。”老将笑意渐减，掠过一丝忧虑。此后，我对老蒋便是多了一份敬佩与同情。
老蒋那理发店的生意并不兴隆，后来周边又开了几家高级发廊，便更加惨淡，除我之外，只有偶尔几个零星客人来光顾。“蒋伯，你这店也该修一修了，不追上其他店的脚步，还怎么赚钱啊！”“唉，确实。客人不多了。”“那你不改进。”“不行啊，钱不够了，如果装修失败，就完了，为了儿子，我们两口子就算不吃饭也得挺着。”与他聊了这么多，他张口便是他的儿子。
说起老蒋的理发技术，那可叫出神入化。坐上座位用耳朵仔细听，只听见“唰唰”几声，几缕头发便应声而下，我总喜欢从镜上观察他，比起平时，他神情严肃，手如同雄鹰猎食般迅速来回，一头杂乱的头发，很快就被他变换成整洁清爽的平头。或许因为我是这的唯一常客的缘故，他经常会“赠送”我洗头的项目。他从不急于开洗，每次都等有了热水，才让我低下头，伴随着温水，用手细心地将洗发露洗净。“给你，15元。”每次洗完，我总过意不去，便多给他5元。“这不行，店门口明码标价10元，洗头算我送你的，怎么能多要钱，这叫我以后咋地做人？”老蒋的头与右手一并摇晃着，口气坚定。我也不勉强，却有丝自责———他要的是钱吗？
与我同路的同学许多，回家时大多经过老蒋的理发店。但每当那时，热情的他竟不与我打招呼，事后我问他，他说，你们是有体面的孩子，我长得这么土，店也这么破，跟你打招呼，岂不丢了你的脸？
等我上到六年级，老蒋的生意渐不能维持生计，妈妈便叫我拿一百块钱，帮助他渡过难关。“不行，这钱我绝对不要。”“拿着吧。”他使劲摇摇头，“做人不能占他人便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吧，这个苹果送你了，对身体好。”他随手拿起，拍拍我的肩膀，我拗不过他，只好放弃。走了几步，回头，我看见他拿起报纸，正使劲啃着一个薄的不能再薄的苹果核……
进入初中，因为学业问题，我不常去老蒋的理发店了，一次偶然经过，发现那边已夷为平地，问旁边的店商，说：“几星期前就搬走了。”忽然间，我感觉心有些痛，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免费帮我洗头？他送我苹果？都不是，那只是我对老蒋的同情与愧疚。从头到尾，我竟只对他说过一声谢谢。真心希望他能领会我的谢意，他能获得好的生活。
毕竟，只有多些像老蒋一样的人，社会才会像家一般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