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南京是突如其来的,正如杨金玲昨天的短T,今天的毛衣。
当瑟瑟的西风灌满了银杏树稍,梧桐开始沙沙作响,落日满天的余晖浸染了栖霞山的每一片霜叶,总有人带点戏虐的意味,探问他为何气候如此反常。他不在意,笑着,一张白净的书生面孔看不见过往风霜拍打过的痕迹,眉间少了几分戾气;一把梅花纸扇推了推金丝边儿眼镜,极不相称,舍不得的一缕长发迎风摇曳,丢不掉的口音透着痞气:“因为我是蓝镜带。”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但几千年都过来了,也没有什么追根究底的必要,他在乎的是记忆,过去泛黄的记忆,他试着将其掩埋,细心藏起,然而一张嘴还是照样露馅,“六朝金粉”、“虎踞龙盘”,如魔咒一般套在他头上,扰得他夙夜不得安眠。他逃避,于是他改名,秣陵、金陵、建邺、白下、应天、江宁、末了,还是最爱金陵,金陵好啊,两千前出于始皇帝的嫉妒,命人凿山埋金,硬生生断了金陵王气之地的风水,后来此地的王朝,还真就没有一个长命的了。如今家里的孩子称自己为“金陵人”,自己也偏爱这个古老的称号,取“杨”为姓,不过是为着不忘记扬州曾是他的名。
他素来不爱君王名。“懦夫!都是懦夫!”他曾眯着被酒气熏红的眼笑骂道,他酒量不好,不禁三杯,便醉倒人侧,他爱笑,这时也不例外,但这却是难得能听到他吐露心肠的时刻,那些人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过几十年,便丢下他一副残破的躯体兀自离开,无一例外,他这样想着,一旦有什么变故,他总是最先做出表率的那个,因他并不顾惜旧人,然而梦里,伴君王之侧打*的那人依旧是他。
他逃避,改名,饮酒,谩骂,总觉得日子也就这么过着了,毕竟金陵,说到底也不过是座陵。,直到1931年那场浩劫,一把尖刀直指项前,两千多岁的孩子才一夜出落成一个大人。恍惚间一袭长衫,一束长发,长袖一甩,万里长城扬起落下,两千年便过去了,他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埋藏过的记忆,走马灯般闪过眼前,他杨金陵是什么人?文学自昌盛,人物志俊彥,山川之灵秀,气象之宏伟,而与民族患难与共,休戚相关之密切,有谁敢与我金陵相比拟耶?于是他笑了,于是入秋了。
而今一晃多少岁月,家中的孩子对变化无常的天气多有抱怨,但人们在秋风中能看到的那书生,仍旧穿着不相称,莞尔一笑里包含万千话语,他说“我似蓝静带。”
然后黄叶飘落,模糊了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