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不知何时的年月里走上南迁的路途。2007年,我在南方铺满青苔的石板路上踱步。从住处出来,走过右手边的路口再向左转,正对转角的那户人家有个偌大的院子,我总向那里望去。每天从此处路过,总能望见院内几日不修理便长得老高的杂草,它虽不受待见,但我那时却总以为那生机盎然在它身上熠熠生辉。
青灰的石井隐匿在杂草丛中,井沿上已经生了一片片的碧苔,还见着光的部分也早已裂纹斑驳。这石井那时偶尔会有成对的鸟儿,在院内孩童们的欢歌笑语中留下一串鸟啭莺歌绵延至苍穹之上。石井边的那棵树站得很直了,枝桠上缀满了姹紫嫣红、散播着春末夏初的希冀——那时已是五月,淡雅清新的花香被我错过也是一种莫大的遗憾吧。
那院子里也有半堵墙,我每每装模作样散步一般独行路过,偶尔抬头,那院里的凤凰花已探出簇簇火红。有风的日子,那凤凰木随着风掠过的轨迹轻颤。我便站在那底下,眼疾手快地捡拾着一瓣瓣火红,仿佛慢了一步,这些美丽统统都会消散,随后一路欢呼雀跃着跑回家,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夹进我最喜欢的书籍里。我思量着,多年以后是要走向更远的地方的。如风带走这些花瓣,自己也会被什么引向远方。几瓣火焰般跃动的色彩点亮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又在终于清晰的时间里踏上北归的长路。2010年,我站在北方的土地上。一瞬间竟心碎欲裂。我望着北方的蔚蓝,听着北方的鸟鸣,嗅着北方的气息,感受着北方的一切,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这般似曾相识兴许是来自血液的共鸣。这是我的故土——云飘青天,早出晚归的鸟群时常偷衔几片浮云。澈水清亮,千丈深的游鱼细石皆一览无遗。树木葱茏,日光的轨迹无法穿透厚厚的密叶。旷野无垠,冷绿的茂草将一切都掩藏却不失生机。风拂瀚海,海面似波澜不惊也漾起层层涟漪。来到这里后,后两种最美的想象终被驱散,我不免沮丧。如今,我的思绪真正触及到了它的源头与归属,在这清冷得不同于南方温恬的天宇下,我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随处走走——只身一人坐在沿江公园的长椅上,望着货轮驶过后水面激起的微小水花,在风的安抚下消于平静。这些对于我来说只是十分平凡、司空见惯罢了。
我沉默无言,听着风掠过耳畔的细语。我不如离家多年的中年人那般感慨万千,相反,并无先前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心潮澎湃,而是十分平静的。平静得令人觉得可怕。我会慢慢适应这里,我想,却掩不住心中的一丝慌乱。我斟酌着,是该对故土说一声“似曾相识”,还是一句“好久不见”。我没有想出最佳答案。
一路南迁,一路北归,我在其间飘摇不定,惘然若失——生在北方,活在南方。我在不知何时的年月里走上南迁的路途,又在终于清晰的时间里踏上北归的长路,最终在人海茫茫中失去了方向。我拨开人群,朝着直觉前行。后来,我如愿地离开了人潮涌动的路口,抬头望向天边的落日。多年后,我幸运地了解到,北面是我的故土,而南面则是我的故乡。只因当初,我一意孤行地走向了开满凤凰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