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野外的晨风一阵阵吹拂着我的发端,在山麓,即使披了外套也有些微寒。但我竟然还是上山来了,只因心中的长安。
眼前的九嵕山--这座突兀于关中大地的名山,承载着历史的重负,一代明君--唐太宗李世民长眠于此,昭陵即是他的归宿。年轻时,李世民即辅佐其父平战乱、定中国;即位后,又轻徭役、惠民生;兴水利、促耕稼;兴科举、揽人才;施重拳、清吏治;通商路、睦四邻……其文治武功,彪柄青史。
带着对历史的敬畏,为探寻过去,我再访长安,来到这里。只见九嵕山,盘山路两旁,尽是葱茏山色,层林簌簌。那是怎样一种不沾染任何尘埃气的清爽,似乎连呼吸也变成更容易的事了。夏日里,这清爽的晨风,让我忽的想起了以前曾误解的诗句:“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我一直以为晨风就是指清晨的凉风,后来从《诗经 秦风十首》的注释中,才晓得原来晨风是一种鸟。
边看边想边行,山野路上只偶尔遇见一、二游人。不觉间,已至功臣像和十四国君像前。这些石雕虽已残缺毁损,但却是唐太宗“举贤睦邻”政绩的实物佐证。穿过高高的大门、踏上层层台阶,前面就是唐太宗与长孙皇后的合葬陵寝了,人迹更是罕见。我没有想到,这名播海外、居唐十八陵之首的赫赫昭陵会这么安静,安静得有些冷寂、落寞。我感觉有些异样……
好在,长乐公主--太宗最宠爱的女儿--的墓室就陪伴在近旁。我循径走去,只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现代圆棚型建筑,赫立面前。进去一看,只有一位垂垂老矣的看门人和一堆零散资料。屋内经年不扫,案几蒙尘。一抬头,正对着的就是墓道门。墓门吱呀开启,面向深长的甬道,叫人心生畏惧,里面再没有别人了。只见墓道两旁堆满残损的陶土人物碎片,也分不清是古代原物,还是现代建筑垃圾。墙壁上的壁画的原物被剥下来,不知尘封在哪个博物馆的哪个角落。按原壁画临摹下的,虽也中规中矩,只是缺失了历史气息。再往里,就要进入墓室时,我停下了脚步。公主的玉体早已灰飞烟灭,我不愿再打扰这最后一方净土。我转身往外走时,不由得又注目凝视壁画上那栩栩如生的佳人,看她回眸转珠,风姿万钟,嗔喜三千,这就是那位“资淑灵于宸极,禀明训于轩曜…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灿若晨霞之映珠浦”的公主吗?面对这位二十三岁就英年早逝之才女,不禁悲从中来。真是:芳魂未散,倩影依稀。
当天,选择晚上去大雁塔,就是一个错误,至今仍是我心头纠结之处。到了那里,只见偌大一个广场无边无际。广场*赫然集聚着各种花式喷泉,五光十色的彩灯令人眩目,嘈杂的音响声、人们的喧哗声不绝于耳。这就是耗资数亿打造的“亚洲第一大喷泉广场”。我搜寻良久:大雁塔去哪儿啦?向南穿过数百米钢筋水泥造就的广场,我才发现一堵高墙把这“大雁”困囿其间。在夜幕的笼罩下,哪里见得“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自然也无从一睹“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的壮美景色。与广场相比,这边是另一个世界。前者豪华喧嚣、直白张扬;后者质朴静寂、深沉悠远。我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花如此巨资,在这当年玄奘法师颂佛译经之地,打造这个“亚洲第一”呢?“曲江流饮,雁塔题名”,这可是当年天子赐宴、新进士及第塔壁题名之胜景。唐宋以降,诸如岑、高、李、杜,多少文人名士在此留下精湛的诗、词、文、赋;又如颜、柳、苏、黄,多少书法大家在此留下行、楷、隶、草绝世墨宝。这里是历史长安、文化长安的标志!
我静坐一旁,陷入冥想。我知道,在芸芸众生之中,我等只是小众一族,但眼睁睁看到昭陵的冷寂,看到长乐公主陵寝的破落,看到喧宾夺主的“亚洲第一”…心中难免五味杂存。历史是现实的殷鉴,现实是历史的延伸。蓦然间,似乎我又独自回到清晨的九嵕山上了。一幅幅壁画如蒙太奇般切换翻转,画中人或罗襦丝裙、或羽扇纶巾…我倏尔生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想对他们说,其实我一直在你的身旁。在冥冥之中,我似乎也听到了一位长者沧桑而又坚毅的声音:“其实我也一直在你身旁。”有此一句,我知足了,因为这是历史长安的声音,是文化长安的声音!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