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燥热的下午,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大大的“?”
他还很小,才七岁,稚嫩的手由爷爷温暖但粗糙的大手牵着,来到了一个他从未进过的屋子里。一进屋,他便看见了那个大大的问号,问号是刻在一块被虫蛀了无数个小洞的木板上,它太大了,占了墙壁的四分之一,黑黑的,让他怎么也忘不了。身后的爷爷笑眯眯地对他说:“孩子,要记住呦,这是咱家的传家宝。”
他就很奇怪,一个简单的符号,连才上一年级的他都知道的——问号有什么稀奇呢?他当时有些微愣,呆呆的看着木板,可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个所以然来,墙壁有些白,衬着大大的“?”,让它显得无比醒目.
他试图寻找其中的秘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被虫子又蛀了无数个小洞的问号只是让他觉得越来越愚蠢,与此同时,他觉得爸爸很奇怪。他的爸爸是个数学家,可他根本没在他身上瞧出一点点的数学家的气质,他整天只是呆在书房里对着墙壁上挂着的一个问题不停地演算。从他小时候记事以来他就知道爸爸不属于他,他属于书桌和他永远也不停下的笔,爸爸会急的。有时算着算着,他的眉头就越拧越紧,不时用手敲敲书桌,盯着纸上的过程带好一会儿,有好几次他看见爸爸丢下手中的笔,靠在椅子里直摇头,可过不了一会儿,他的手又会重新握上笔杆,继续埋头演算一遍好像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一直到天黑,冷风窜进屋来,仍能看见那个昏黑的背影,伏在桌前,台灯忽闪着昏暗的光,那个影子也有些不真实。他就不明白,一道题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爸爸会牺牲许多时间去追求一个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出口呢?踩着一步步脚印去追求他心中的真理——他是这么说的,爸爸不会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又被爷爷拉着去了好几次老屋,每次都被拉着去见墙上的问号,他闻这腐朽的布满灰尘的味道,几欲离开,可爷爷总拉着他,向他反复申诉问号的重要性,搞得他很不耐烦,可爷爷老了,他还是得听他的。前几天,他就听到姑姑谈起爷爷的后事,一个七十岁的老大夫,还惦记着年轻时没治好他人的病住在老屋的时候,天还没亮,他便见着爷爷起床了,之后他便背着他的竹篓慢慢地向有些微亮的屋外走去,清晨的风还在刮着,树叶哗哗作响,他看着爷爷微驼的背一部分越来越小,爷爷总能背着一堆药材回来,迎着高悬在天上的太阳,他会把背篓放下,架起一个惯用的药罐,翻开很旧的老医书,一边翻一边快速的看,手还不忘往药罐中添上几株洗净的药材,药罐里泛着苦味的药水,咕噜噜的冒着水泡,微驼的身躯只是直立着,嘴里会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最后再由爬满皱纹的手添上药材,一直到黄昏。翻滚着的水泡才终于消失,可弥漫在空气中的苦味就是散不去,爬在空气中,向爷爷一样执拗,不就一个病吗?有什么重要的呢。他问,爷爷总是笑着对他说:“这是我的疑问,我要去探索它。”
过了没几年,爷爷去世了,和着他没有解决的疑问一同进了棺材。同样是在一个燥热的下午,他穿着黑色的丧服,又再次进了老屋。爷爷的医术还放在屋子里,打开着,没关上。他仍是一抬眼便看到大大的问号,黑黑的,被刻在这虫子蛀了无数次的木板上。他想去摸摸那块木板,就像默默他自己心中从没解决的疑问,可谁知,刚一触碰,占了墙壁四分之一的木板,便剧烈地晃了起来。
“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了吧,木板都要脱落下来了。”他想。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当柔和的春风吹遍了大地,爸爸得到了一张来自国际数学研讨会的邀请函。从没看见过这样的爸爸,长久拧着得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总是阴沉着的眼睛,也洗去了阴霾。脸上的笑意,从脸颊一直延伸到嘴角。爸爸拿着多年研究探寻的成果去参加了国际的研讨会。
几天后,他从学校回家时,阳光有些明亮,但并不让人不舒服,只让他想起了爸爸的努力和久违的笑容来。“去老屋看看吧。”
一进那他来了无数次的老屋,他便愣住了。墙上挂了一块新的木板,木板上仍是用黑墨汁书写的大大的“?”,原来被虫蛀的那张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