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袜子,一双大破鞋,两条长衫,三根草腰带,四五层花绿衣襟;拿一破碗,放几枚硬币;拽一麻袋,塞几个瓶子。头尖,眼细,唇干裂。昂首挺胸,跨巷子。
这便是笑乞。
几乎每天清晨,他都从冷清清的巷口往里钻。
晚时出来,打扮没啥变化,最多是口袋来时空,去时鼓;那破碗里的硬币,来时浅,去时满。
他常爱在一家门面前立定,拄棍,紧腰带,冲着门里的人闷声大笑,有人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笑乞便猛地扭头大笑,冲着看他、笑他的人。
有时,他会去店铺门口,遇到爱干净的店主,会提了扫把,跳出门去赶他,或原地跺几脚,大嚷:“真是一大早就招晦气!”笑乞望着,只是大笑。走走停停,等到扫把打到屁股上了,才笑哈哈地拖着他的大破鞋,吧嗒吧嗒地跑,想快跑,却又掉了只鞋。后面追赶的人,一脚把破鞋踢到一边去,笑乞便笑呵呵地光着脚吧唧吧唧地跛着过去捡,但不免又遭几下打。
笑乞倒也机灵,深知那人不会与他周旋,遭了打就不再走。此时每有路人俯过身去,以一种调高而音低的声音向那人建议:“你拿点东西给他,不就行了!”但又有谁愿意拿好东西呢?于是那人从旁边店里拿了点烂梨,臭包子之类的东西,唤笑乞去拿。笑乞似乎只有这时才收起笑容,瘪着嘴,伸出舌头,沾沾唇,眯着眼,伸出一只土色的手来,一步步挪过去。可那人却又忽然把东西往笑乞背后抛去。笑乞只得又笑着,转过身去,弯腰拾起,擦擦又转身向那人拱拱手——“这就对了!快走!”笑乞便耸耸肩,一手拉开衣领,一手牵着衣包,一点点地把东西抖进包里,再拍几下,抬头,方又大笑,大跨步继续走自己的路。
逗小孩,笑乞喜欢。常会在巷中看他弯腰,一个穿着厚厚衣袄的小男孩站在他面前。笑乞不说话,只是呵呵地笑。或张开嘴,鼓起眼睛,拉上耳朵,“汪汪”地冲小孩发声。当他整张脸紧绷时,额上出现了深深的如黄土高原般的皱纹。那个小孩见过后,又蹦又跳,或拍拍手,又或用手挠挠笑乞的手,但又似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缩回去,对他呵呵地笑。不久,便会有孩子的家长来,拍打着孩子的屁股,咒骂着向笑乞身上扔硬币,抱着小孩快速跑开,时间久了,不少小孩见了笑乞都会自动散去。
笑乞还在那里笑着,不管不顾地上的硬币,大笑。
似乎都麻木了。但不知是谁麻木了,只是笑。
笑乞抿了下干裂的唇,抬起头来,大步向前走。
也许他生来就是笑着的;也许他生来就是被人笑的;也许他生来就是笑别人的。
笑乞对笑他的人笑;笑笑乞的人继续笑着。
只是一双大破鞋的声音,吧嗒吧嗒的,不是说所有人都在意听。听笑乞笑而不想笑的人,或许才有资格与他同笑了吧。
……
三天前,听巷口的大妈们议论着,笑乞失踪了。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人领走了。我默然无语,静立转身。只在心底求他:一直,一直,都要笑下去。
—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