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了。
漫山遍野的、嫣致锦簇的花以他们极细腻的方式颤抖着绽放出一大片折射的七彩,冬阳下如墨地蜿蜒曲折成一道道冰晶的溪流。那大丛花朵明明娇小而一触即碎,却偏偏以毫不留情的方式狠狠将根扎入深深的土壤里,日夜不息地汲取养分,以维持上面亘古不变的景色。
古老而易碎的美丽以它独有的残酷方式从远古一路走来,又仿佛新娘掀盖,在那一瞬间飘散的花瓣把我包围,七彩而透明的颜色迷乱了我的眼,诉说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仿佛有千语万言。
一树迷蒙渐渐向我们展现出它所有的枝条和伤疤。
那株墨色淋漓的植物,我们叫它——徽州之花。
——题记
一.烟青
是冬。岸边仅仅几株枯萎的秃干,嫣粉尽藏于山水烟青中,不见踪影。
今天多云,没有阳光的冬季冷到诗仙也不愿出来把酒作诗,于是万氏酒楼的主人也深居不出,只留下一户破旧不堪的农家谢绝见客。
但我们还得顶着寒风顿足前进。
所以要不是最终来到桃花潭,我真的以为今天要什么都看不被到了。
这是古徽州文化行的第二天,徽州还没来得及让我们看到那美丽而神秘的面纱。我正四下环顾这里的荒凉,突然听到前面旗帜飘扬处传来一阵骚动,经扩音器扭曲放大的宣告穿过耳道,敲击着我的鼓膜:“前面就是桃花潭了,大家可以看一看所渭桃花潭水……”
讲解声在一阵阵因紧张而愈来愈强的心跳声中被我忽视。落后的我略微气喘地爬上青石阶梯,然后因眼前的景色毫无防备地呆住。
我从来没有想过桃花潭会是这样一番情像。
有哪家的白鹭飞起,拂过一池苍青,带着尾羽上一抹模糊的烟色拂乱整个天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中哪怕一点点的桃红,只是青,纯青,带着淡墨的笔一个失手,颜料便漫天晕散开来。就好像大文豪笔下的徽墨,提笔沾满了狼毫,书写出一段朗朗上口的诗歌,流传不息。
这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美,相反,平静得毫不起眼。有农家的妇人在浣衣,手臂挥动着一边用棒槌敲打着布料一边反反复复搓洗,木头隔着纤维敲击石块,发出沉闷的低响。对岸的古楼群落经过上千年的洗礼,白墙已隐隐泛黄,青瓦与天空映照着苍灰,在浮动的云雾与烟雨中看不真切。
潭是暗流涌动的。或许那漫漫铺陈开来的水流本来无色,只是无处不充斥着的苍茫一点一滴,最终把清泉侵染成与天空无二的青。岸边的船随波漂浮,我浸泡在这美景里,跟随着导游慢慢往潭边前进,准备渡潭离开。
那是一汪冒着寒气的水。风从那头带来丝丝凉意,旁边有人抱怨好冷,我也不觉缩了缩脖子。迷离的美景催使着旁边的人纷纷拍照留念,也有远望赞叹的,以记住这幅古老而瞬息万变的画卷。岸边那艘仿古画舫上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于是欣赏美景或顿足哈气的人们都停住了眼,往那边看去。我抬头,就看到船缓缓向我们开来。
几个被烟雨冻得发颤的人没等老师们招呼上船便自顾自往上走,为了不至掉队,我也不假思索地加快速度往船舱中挤去。好在很快人都齐了,随着一声低鸣,船缓缓驶离荒无草木的岸边。
承载着小船的水波晃动着起伏,在阴云间微光轻抚下支离破碎了一池倒映的古楼。徽派建筑的美犹如这水光,在风沙中磨砺得艰难,一触即碎,却美不胜收。
而我们也只能在这即将离去的时刻最后欣赏一次桃花潭的韵味。
船离目的地渐渐近了。古楼在水光的照映下流动着,空灵出世,渺无人烟。
——或许有人曾在这里住过吧,在那个遥远的时代。有人以书相邀,徽州的富庶吸引着诗仙前来赴约,从此结下不解之缘。那时山还未青,桃花犹在,酒杯还没及唇,香气就已醉了两个相对而坐的有约之人。徽韵牵绊住了挥笔洒墨的文客,汪家富豪也为了这一场缘分倾尽十里缎绸。
——那时季节还是细雨纷纷,那时徽州还是经商名地,闻名四海。
然后一段友情连带着徽州的辉煌,一点一点被白骨风沙淹没。
他们可能曾在那张破旧不堪的石桌上把酒言欢,可能也曾坐着木舟,划过我们所划过的湖面。而这些我无从得知。我们只能在千年以后遥望,然后猜想,那些碎了一地的青石地板,是不是那年那月不变的一片烟青中,送别人一遍一遍执着的踏歌,踏碎了时间,然后,散去如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