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院子里的樱花开了,如同彩霞又似白云,芬芳扑鼻蜂蝶迎。
在繁花映衬的春日阳光下,忽然想起了一位日本朋友告诉我说,在地上,每每逝去一个生灵,她的灵魂便会化作樱花树上的一朵樱花。
倏忽间,我想起了冬天。
那年冬天,是寒冷的。家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让我们心神不定。“是木渎姨婆打过来的,倷老太太中浪啃啃鸡骨头,昏过去啧!”奶奶冲我说,“现在怎样了?”我又问,“在ICU啊?天呐……”
我和奶奶爷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木渎第一人民医院,换上了白大褂,走进了重症监护室。太太躺在病床上,乌黑的头发依旧整齐,她插着鼻管,打着点滴,双目微闭,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一边的监护仪一直在嘟嘟响,牵动着我幼小的心。我不相信眼前的你就是太太,你92岁高龄没有任何疾病,每逢初一十五还去庙里烧香。我仿佛回到了从前,记得我和你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你讲故事给我听;想起我和你一起生火,帮你放上煤球,灌满水壶烧老虎灶;我在看书做作业时,你不时走进来,问我要吃水果吗,累不累啊……我泪眼蒙眬,守护在太太床前,拉着你的手不停地搓着,大声呼喊着:“太太,你快点醒来,快点醒来,春天我依旧要和你在院子里赏花,夏天依旧要和你吃老井里冰镇的西瓜,秋天依旧要和你去登高望远,冬天依旧要和你一起迎新年……”
我守护在太太床前,心里一直默默念叨着“阿弥陀佛”。可是几天后,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凌晨四点,寒气袭人,突然电话大作。奶奶飞快地爬起去接了电话。随后,只听得“哐”的一声,电话从奶奶手中滑落……我们快速穿衣、洗漱,先坐出租车去地铁站,然后乘地铁到木渎,再坐三轮车到翠坊。
来到那熟悉的小院,一群熟悉的人围了上来,唯独没有太太——你已在里屋安详地“睡去”……
屋里是此起彼伏的哭声,我和奶奶走到里屋。你双目紧闭,嘴唇紧抿,脸上的皱纹深深凹陷,我大声呼喊你,多希望你能醒来,多希望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再帮我削个苹果,却已是再也不能……
那天晚上,我披麻戴孝,守在灵堂。太太的大儿子——我的舅公哭得十分伤心,他不住地拭泪,将头探到棺材上方,又不时抚摸着棺材沿儿和遗像,就如同儿时在甪直,太太抚摸着他一样。他用手捂住脸,呼唤着娘亲,又不住地烧纸钱。忽然,我觉得,他守护着太太的模样,是多么动人!一位长大成人的儿子,守护着母亲的灵魂,又是多么值得动容。在超度经文的吟诵和袅袅清烟中,儿子和母亲的心在空中沟通,守护,彼此地守护,依依不舍……
思绪从那年冬天拉回,我轻轻地走进院里,剪下一枝带着露水的樱花,养在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