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时光,飞花一般。隔了岁月的河流望过去,昔日的琐碎,都慢慢磨成了可爱。
外婆第一次拍了一张全家福,胶片里的她浅浅微笑,唇边荡起了浑圆的漩涡。靠在她边上的是我们这群孩子,还有我的大舅、大姨、二姨和母亲,外公迈着大步走进镜头,眼角的皱纹化开在三月的春风里。阳光下面,背景是一个小四合院,承载着永远不世俗的品格,明媚了每一个走在路上的人。
舅舅的红糖味儿
外婆生了四个孩子,母亲、大姨和二姨,还有舅舅,外婆说家里的花多,所以女孩也多。有了舅舅后,似乎是把万千宠爱集他一身。送他去城镇的小学,为他第一个纳鞋底,制作新衣。还有外公去做客带回的咸鸭蛋,母亲总会跟我说,那时总是舅舅第一口,把整个蛋黄涂抹在碗里,然后整个头埋进去,细细的舔完。至于母亲他们,便只能看着解馋了。外公还常给舅舅做弓箭,人群中,舅舅站在小板凳上,威武的像个大将军王。
舅舅也很有出息,在学校里必得拿个第一才向外公外婆邀功。他很喜欢吃糖,每每看他爬上柜橱,就知道这个小霸王又要偷糖了,还没触着糖罐呢,便被外公一扫帚打下来了,外婆像赶小鸡似得把舅舅抱在怀里,笑着骂他是个糖罐里的孩子。六年级毕业的时候,舅舅获得了女老师的红糖,那个老师在小小的搪瓷碗里放了几勺红糖,含笑着给他。舅舅拿到这碗红糖,嘴巴咧得大大的,不知有多少只馋虫勾着呢。可是他想到了外公外婆也很喜欢甜甜的红糖,他捂紧了碗,再也不去乱想。几公里的山路,舅舅的红糖里一点都没少掉。
家里做好了许久不见的白粥和白馒头,馒头圆圆白白的像个胖娃娃。舅舅小心翼翼的用小勺子舀出一些红糖,细细密密的铺满外公外婆的碗底。再把碗盛满白粥。外公外婆干活回来,和他们一起喝白粥,却都纳闷清淡的白粥怎么多了些丝丝的甜味。低头一看,发现了底下的红糖,晶莹的红色小颗粒,在他们眼中跟星子一样。舅舅在旁边看着,比自己吃了更欢快,好像整个世界都铺满了红糖,落到了他的头上、肩上,点缀在他的心间。
舅舅长大了,每每到了别的地方,必定要找些当地有名的糖,南京的牛皮糖,西安的画糖,甚至老北京密封包装的冰糖葫芦,他都会用包裹寄回,一一给外公外婆品尝,舅舅和外公外婆之间,是幸福的糖味儿,在外婆的残年中勾勒出山高水长的画卷。
大姨的半夏味儿
大姨是家中的长女,为了弟弟妹妹读书,小学就辍学了,那时候舅舅和姨都还小,外公外婆就把她当男儿练,家中的农活脏活累活,她们第一个想起了大姨,时不时的就喊“老大,麦子得收割了”“老大,该去晾草药了”“老大,做的豆腐要去卖啊”,老大任劳任怨,像家中的大黄牛一样。
大姨总是到山沟沟的里面的山沟沟去挖笋,种菜,砍柴,挖草药。大姨说她还是喜欢摘山里的草药,那些草药长得密密的,一丛一丛,生命力何其强盛,和她一样。高高的山上,大姨披着头巾,去找那些野菊花,金银花和红毛草,有些要到树上采,有些要到地里挖。大姨手脚敏捷,来去如风,乡里人都愿意叫她采药专家。五月的时候,许多花的花期已过,也不再是采草药的好时节,但是有一种草药,它们就长在五月。大姨说,它们叫半夏。那些草药长在林中潮湿的地方,埋在浅浅的土里,那时外婆一直咳嗽,吃了些药也不见好,大姨就去挖半夏。把它们晾在四合院的阳台上,用清水淘尽表面的泥土,洗去外面的粗皮,放在篮子内。经常翻动干燥,然后泡在茶内,每天都给外婆吹凉了,慢慢喂给她喝,外婆的病在五月中旬竟好了许多,大阿姨的半夏的绿色,在初夏凉爽了一个家。
大姨在母亲和舅舅离家后,操持起家里的活计,总是争抢着帮外婆做事,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内总管。外婆却跟母亲说,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大姨,没有让她读完小学。大姨每天乐呵呵的,那天却哭着和二姨说,其实她读书比摘草药,更有技术,但她要让外婆,春夏秋冬都不要有皲裂的手。大姨和外婆,是清爽的半夏味儿,大姨,就像五月的初夏,不是过分炽烈的阳光,却也不是娇柔的春天,而是炎热中的清凉。
二姨的豆浆味儿
二姨最擅长烹饪,蒸炸煎煮尽得外婆真传,做豆腐和豆浆都颇有妙招,我更喜欢叫她“豆浆西施”,因为二姨的手特别莹白润滑,小脸也是别样的好看。
那时候外婆的另一项生计就是做豆浆,外婆做的甜豆浆和鲜豆浆都是别样的风味,临乡的人也常来购买。外婆只有晚上得空的时候才会做豆浆,把一粒粒饱满的黄豆挑出来,再放在磨盘里打磨,外婆时不时的会累的睡着,同样疲惫不堪的二姨却会不停地进行打磨,磨出鲜美的甜汁,用娇小的身体把桶装的豆浆放到车上,推着赶往前方的集市,出去前,她会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外婆身上,轻声叫外婆去床上休息。母亲说,那时候的二姨在晨光里,美丽的像整个春天。
二姨和外婆间,是香醇的豆浆味儿,需要细细打磨,细细品味,才会品出这种滋味。
母亲的栗子味儿
母亲常年在县城,直到节日才能回来一趟。
母亲说她最不能忘的就是去树林里打栗子,满山的栗子都是生产队的,外婆和大姨常常爬到大大高高的栗子树上,不住的摇晃树,栗子就大片大片的落下来,母亲就拿着衣服左一下右一下的接着。那时候栗子的味道,她到如今还记得很清楚。
现在母亲就会发朋友圈询问最好吃的栗子在哪儿,然后马不停蹄的送到老家来,有时也会用蜂蜜蘸着栗子,一个个剥好给外婆,栗子和蜂蜜的甜味交融在一起,在咀嚼中带着永远的醉人蜜意。
母亲和外婆间,是甜蜜的栗子味儿,其实真正好吃的不是栗子,而是姐妹母女的几十年的甜蜜守候。
现在我也在学着这些在行动里彰显的大爱,这是我们这一家人亲身力行展现的孝。我会学着去把母亲的床铺好,学着帮大姨打理好她的小菜园,学着帮外公做他的小木椅,学着帮外婆设计拼盘。
我们和所有的大家庭一样,没有过分的埋怨与纠纷,不会过分的注重利益,我们没有世家大族的高贵与清高,我们只有在油盐酱醋中奉行的家风,在清风里以坚定的脚步传承下去,这些或温暖或炽热的味道也能以不同的方式装在一个又一个人心里。愿我们这一家人,在青山隐隐中,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