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真的，我挺不喜欢他的。

 

　　他姓胡，名冬生，意思翻译过来，也是那样简单而令人难以置信，姓，祖传，冬生，冬生，无非便是冬天生下来的吧。

 

　  据说，他曾经还当过兵，不知道具体内容，他也不曾给我们讲过，只是从他洗得发白却常着其身的军服看出来的吧，他寡言少语，比起军服，这个更让人信服，总而言之，小时的我不知怎的，有一丝敬畏与害怕他。

 

　　而直到六岁那年，敬意已灰飞烟灭，更多的却是憎恶与害怕。

 

　　他嗜酒，有时因酒精麻痹了神经，总是大喊大叫，弄得房间一团糟，嘴里吐些听不懂的词，还莫名地胡乱唱歌，睡梦中的我常因此被吵醒，这种感觉，不亚于被人打一顿的愤怒，因而，厌恶就此产生。

 

　　他还吸烟，古铜色的皮肤，两腮轻轻地吮吸，吐一口气，通常，有他在的地方，仿佛仙境“云雾缭绕”，而我们蹙眉看他时，他又如老僧入定，对我们不理不睬。

 

　　他似一个特殊的存在，总是独来独往，房子，他一个人住，饭，他一个人吃，菜，他一个人种，每逢大过年，他也不同桌吃饭，只差奶奶包两个红包给我们，我有些纳闷，而每逢拜年，这就更尴尬了，“爷爷，新年好”他只微微点头，继续抽他的烟，搞得我好没面子。

 

　　我常想：他真是爷爷吗，外公每日对我乐呵呵，他却……

 

　　不知不觉，我有些怨他对我不好，却不想世上所有的好不一定非要说出口。

 

　　他生病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病，他们也不曾告诉我，只依稀清楚：和他吸烟喝酒有关。

 

　　在血缘、亲情面前，不知怎的，我有些担心他，在看到奶奶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吸烟，我再也忍不住了……

 

　　“把烟和打火机给我！”

 

　　我不明白爷爷吸烟已然上瘾，更不会懂他不吸烟时的痛苦，但他，却明白了，却笑了，一点点用那干柴般的手将它们摸索出来……

 

　　然，因为学习，几周，我没去看他。

 

　　而一日，姑父问我，若爷爷…

 

　　我却一脸坚决：不可能，他会好的。

 

　　我不知是因为童稚傻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不会朝着那一方面想。

 

　　很快，他去了乡下，他病情不怎么好，这也是他自个儿要求的，他很固执，我亦清楚。不同的是，曾经，我痛恶这种固执，现在，却是心疼的。

 

　　他看上去很好，尽管手仍旧没柴火粗，他笑得却比以往多了，我很高兴，心想，他，原是那般的友善、纯朴，等他好了，我一定要…

 

　　但，那天，等不到了。

 

　　因为，他去世了。

 

　　进行火化的那日，也是他去世的那晚，白月当空，星洒黑幕，蝉鸣丧歌，树木肃立，我没有哭，只呆呆地坐着，等待着。

 

　　记得，送葬那日，我一直如木偶般，迈过一条又一条乡间小路，跨过一阶又一阶石台，走着，走着……

 

　　我真傻，曾几何时，他笑得那般和蔼，却只对我。

 

　　他，不想令我担心吧。

 

　　雨一直下着，非大却密，一如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