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公交车里,我见到一位细心盘发的老妇人。
任周围人碰人人靠人人贴人,任公交车颠簸走走停停,她也不愿让头发散了乱了,得一丝不苟地好好梳理好好盘起才行。她就那样一下一下温柔而小心翼翼地梳着头发盘着发髻儿,木梳顺着头发滑下,有些干瘦的手轻轻托着(秀)发,分作两股,又向上灵巧地一转一绕……纵使面容印着深深浅浅的皱纹,却也容光焕发——是一层柔软细腻的光,依稀见得年轻时温婉的模样。那头发长长的,细腻柔滑,乌黑闪亮,是一片绽放到极致的墨云悠悠。细观也可以看见一两根银白,却衬得一头柔顺的发更加妍丽,(描写细腻、真实!)从背后看,竟像一位不过三十的年轻女子。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她应该是一位美人吧,爱惜自己的头发就像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然头发也不会美丽至今……该有怎样一颗爱美之心啊!你看,此刻,在这浊气充斥的狭窄拥挤的空间里,老妇人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双双或焦虑或怨气或茫然或不屑的眼睛,一心沉浸在梳发盘发里的享受中。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那一刻像是定格在一幅素描里,真实,却又梦幻。
那缕缕青丝在我心上轻轻拂过,如一阵轻风碰响了屋檐的风铃。我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我颇有些遗憾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齐耳的短发。眼前仿佛显出了老妇人年轻时的模样。
当她还是小女孩时,头发该会比现在更让人移不开眼吧。那样的头发,该是在池边梳,水光潋滟,把她秀丽明媚的面庞和乌黑浓密的长发映在青里,引得游鱼环绕;该是在林里梳,山色空濛,与她温暖湿润的眼眸和油亮细腻的长发缠在绿里,兜得萤火闪烁。该是坐在田垄上,光着脚丫一荡一荡,伸着纤细的胳膊梳弄自己长长的秀发,编扎女孩子中最繁复而最好看的辫子,在泥泞的路边摘一朵娇艳的小花做发饰,昂首挺胸从同龄人中穿过,收获一大堆艳羡目光——大大方方展现自己最美的那一面。那是一幅油画,用画笔饱蘸墨黑绯红,在无际的田间小路上勾勒出这样一个爱美的女孩子:黑发柔似墨,面容暖如棠。
后来女孩子长大了嫁人了有孩子了精力不够了,想她是不会再留长发了吧?不不不,她那么爱惜自己的长发,怎么狠得下心。一定还是一袭长发,不会再梳麻花辫了,但盘起了妇人鬓。一样美丽,少了分稚嫩多了分成熟,少了分活泼多了分温婉。任何场合,都是一个端庄的女性,贤惠的妻子,温柔的母亲。佳人如斯娴静美好,是名家绘出的仕女。柔软的头发是易碎的珍宝,好好打理好好梳洗,一直蓬勃旺盛到了今天,虽已老去,却让无数年轻女子的(头)发也失色。
如今她在这里,发自内心地笑,熟练地盘发。吸收初研浓墨的毛笔一丝丝点染细画,一头亮丽的秀发带着墨痕,愈发惊艳。
我突然悟了,这是一个女人一生执着的追求,热爱美好,珍视自我。人是否都应该保持一颗追求美好,释放自我的心,无关他人的目光,只求自己舒心愉快?车上那些目光焦虑也好怨气也好茫然也好不屑也好,只要自己安心;珍视的头发妥帖了,周遭的环境再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到站,我向老妇人由衷地小声道了声谢,在她惊异的目光中下了车。
我抬头仰望天空。今天放学真早,天还没有黑。我咧开嘴,若无旁人而发自本心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