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前的一个雨天,我趴在教室的桌子上昏昏沉沉地半眯着觉。正是课间时分,同学们炸开了锅似的飞溅着唾沫星子,嘈杂的嗡嗡吵闹声盖过雨声钻进我的耳朵,更催的我无所事事,不知所措。
突然,一声尖锐的隐隐夹杂幸灾乐祸的叫喊回荡在耳边,“喂!那个谁谁,还有你,你,你们几个,到数学老师办公室里去!老师请你们喝茶!”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听到有我的名字,瞬间就窜了过去,一些好事儿的同学也围过来:“哎哟喂~老师找他们干啥?” 传话的同学神神秘秘地说:“哎~恐怕凶多吉少喽!”听到这话,我心里猛的咯噔一下,仔细回忆上节数学课,虽然想不出有什么能让老师生气的事儿,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
一个女同学也被请去“喝茶”,看见我围在人群边,夸张地拍拍胸口,面露惊讶,大惊小怪道:“不会吧?你也去啊?老师这是干嘛啊?”
“不知道。”我讷讷的晃晃脑袋,心中一片空白。
又有几个被点到的学生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脸上疑惑,讶异,惊惧五花八门,好不热闹。大家面面相觑,推推挤挤地挪出了教室
走廊浑浊的空气里充斥着嬉闹的无所顾忌的尖叫,以及潮湿酸臭的蒸腾水气。奔跑的学生和慢悠悠的老师,一个挨一个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有我们这群人畏畏缩缩地避开横冲直撞的人流,壮胆似得挤成一堆,心里顶着莫大的惊恐,唯有双脚还尽职尽责地迈动着。
远远地看见数学老师站在走廊上,怀里夹着一小摞作业本,冲我们招了招手。我们虽怕极了她,却又岂敢不去?一个个便跟兔子一样奔了过去。
老师从怀里掏出一本作业,书页中折了一个角。瞬间,我的心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作业出了问题!
“我上节课讲哪儿去了!?一个二个全都在下面开小差!我讲那么多白讲了是不是!”老师的脸色阴郁的可以与头顶的乌云所媲美,她泛黄的皮肤紧绷绷地展现出冷冷的怒气,整张脸上的线条像是被重重地描画了一遍那样浓重而深刻。眼睛因为怒火而显得格外的黑和大,好像在刺出尖锐的光,一张大张着的略显灰色的嘴,正冷酷无情的喷溅着唾沫。那沾满粉笔灰的僵硬手指短而有力,紧紧的抓住那本练习册——我清楚地看到那练习册上的粉笔印。随后——往每个人的脑袋上磕了一下。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傻了,呆愣愣地定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头顶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们自己看看!这都对的什么作业啊!?我都给你们对答案了!耳朵都跑了?学好了?尤其是你们仨!”老师从怀里揪出三本作业,其中一本是我的。“你们三个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不管一管你们!都是飞!”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老师眼中浓浓的失望之色重重的压在我的心上。
刚才与我搭话的女生反应过来,呜呜咽咽地小声啜泣,脸上红彤彤的涕泪横飞。我低下头,摸摸脸,一惊,摸到一手湿漉漉的东西。原来我自己也哭了。
老师似乎不愿再看我们,只是把作业递给我们,声音也少了一些尖锐:“你们站在这儿好好反省,自己看看自己的作业。上课的时候再到班里来。”
老师的脚步声远去。我不敢抬头,被老师打的地方火烧似得滚烫,世界被水气遮掩的不甚真切。我打开作业,使劲看着老师打了个叉的地方。可那些题怎么看都已不像是数字,而像是一种黑黑的虫子在扭动。啪嗒一声,我的眼泪便同外面的雨水一样*了。
刚才这一出,引来了不少同学的围观。我努力不去在意围观者异样的神色。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这是老师对我的好,也明白这是老师对我的严厉和期望,可老师刚刚的一席话让我压抑,同学的围观和嘲笑更让我觉得羞愧。我有些恨老师干嘛做得这么绝,更不知道以后应该怎样面对班上刺耳的追问和指指点点的目光。
走廊上经久不息的吵闹声闯到耳朵里,声声都像是嘲讽,那么刺耳,雨水又是那么黏腻,那么冰冷,那么不近人情地,自顾自地在灰暗的世界中撒欢。
上初中的第一个寒假,我和一些同学们去见了小学的数学老师。
冬天干爽的风裹着白花花的太阳光,自校园的老树枝桠中,轻轻地洒落在空荡荡的操场上。
她站在走廊上,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又变了些什么。原来,一晃眼,是我们这些不及她腰高的孩子,长成了与她个子相仿的少年。
光柔软了她脸上的棱角,她张开了双臂,笑得眉眼弯弯,明亮的眼睛闪着一点柔和的光。我看见她常年握着粉笔的僵硬的手指,在阳光下好像染上了白白的粉笔灰。
她一把搂住我们,臂弯温暖。
一切一切被当年的我们所惊惧,不解,厌恶,自以为明白的心事在这个大大的,迟来的拥抱中释然。
原来,阴冷的雨天,太阳从来不曾远离,只是她明白,只有吸饱了冷雨的种子,才能破土而出,感受到真正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