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他们住的房子离田地很远,但是他们依旧每天挑着沉重的担子去料理那块土地,做着那块土地的守卫者。
周末,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到乡下。路过家中的田地,虽然我不至于是连韭菜和小麦都分辨不出的“*”,但面对那些我天天吃着它们某个部位的植物,确实难辨,毛豆、芋头、花生、白萝卜……
到了爷爷奶奶家里,爷爷听到我想吃晒干的番薯干的时候,搁下手里的活,搓了搓手,嘴里嗫嚅着移开高脚凳,在堆满的堂前翻开一块很大的三角板,像超市里的抓娃娃机一样犹豫了一会儿,拿出几个饱满的番薯,一手夸张地捧着,一边还笑眯眯地拈量着给我看,然后放在自己坐的凳子上。
我笑着,没有说话。
爷爷又高兴地蹲下去,移开摆在旁边的一篮有些萎蔫的菜,不停地把番薯拿出一个又一个,分成了两摊——烂了的和没烂的。他又不时拿出几个有一块白斑的番薯。一层一层,他并没有抠掉烂掉的地方,而是就这么慢悠悠地削掉一层又一层,我看着那突兀的深色圆点一点点地小下去,像是那上涨的海平面把一座孤独的岛屿一点点地抱紧,抱紧,然后消失不见。
“老头子,下面的全烂掉了。”奶奶用手蹭了蹭蓝到发黑的围裙,提醒了其实已经看到事实的爷爷。爷爷只是不紧不慢地再拿出几个白斑越来越多的番薯,狠狠地削了一大块,轻轻地放在烂掉的那一堆里,我闻到一股浓郁生涩的酒骚味,好像时光在番薯地等待中一点点发酵。最终爷爷撑过自已的膝盖还是站起来了,背驼的幅度有些大,似乎比我还矮一个额头。爷爷的身高,我记得是有一米七几的,只是岁月也像极了爷爷手里的那把刀,无声地把爷爷一点点地削矮削瘦,奶奶那原本硕大的腰也已只剩下了硕大衣服底下空荡荡的体温。
爷爷的表情看不出一丝难过,不知道是他真的没有难过,还是因为他脸上冗杂的皱纹已经让我无法细辨了。“这种天气是这样的,等真的到冬天了就会好的,而且那时番薯甜。”爷爷是在安慰我呢,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呢?
爷爷知道我喜欢吃番薯,以前他们在院子里晒番薯干的时候,我总是偷偷地拣一根塞嘴里,再拣一根捏手里。只是自从上初中后,我再也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去偷偷撷那融在口里的阳光的味道了。可爷爷和奶奶还是一直努力地让那么多生灵苏醒在阳光的沐浴里,包括我。
每年聚会的佳节,爸爸妈妈还有大伯二伯他们总会劝爷爷奶奶别干了,这么一把老骨头了还天天挑着他们都会肩膀很痛的担子,而他们只是执拗地大声喊:“我们不种谁给你们吃啊?外面的菜都打农药!”然而在大家急躁的一言一语中,他们终于笑着不再说话。
他们当然知道子孙是为他们好。
我当然也知道,他们只是闲不下来。他们的根扎在泥土里,不是说吹就能吹走的。
我见过一些同学的爷爷奶奶一辈的人,多半也是这副苍老干劲不屈的模样,和电视上那些鹤发童颜、穿着非常靓丽的衣服,下棋、打太极的老人完全不同。总觉得那些人像在天堂里一点点变老,一点都不真实,而我眼前的这此人,是结结实实地老在土地里。
他们甘愿做季节的奴隶,卑微而快乐。
只不过,这种跳跃在土地上的血液,流到我们父母这一代,就逐渐熄灭了吧?我们只会在花盆里,种着细小的花,好像自己很厉害一样。
他们不懂所谓小恩小惠,不懂在人情世故里谋取自己的一点点私利。他们不会做作地特意表达自己的爱,更多的时候,他们喜欢沉默,像土地一样,他们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也潜移默化继承了土地的心。坚忍、执着、淳朴、无私,他们是长在那片土地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