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我坐在琴凳上弹奏着外婆最喜欢的一首曲子《雪绒花》，悦耳的钢琴声在房内响起。曲毕，我转过身问坐在一旁的外婆：“好听吗？”外婆说：“你的音乐里没有灵魂，是死的。”说着，外婆坐到钢琴前，布满皱纹的双手微颤着，轻轻地抚摸琴键，好像抚摸孩子一般。“你听听，我的《雪绒花》。”悠扬的琴声响起，曲子比刚才弹得慢了好几拍。起先，音符在空气中静静地流淌，给人以一种安宁的感觉。渐渐地，那种悠扬而遥远的声音让我有了一种压抑的莫名的悲哀。
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几年前的情景。那时，外婆还住在乡下的那栋老房子里。还记得，那个阴沉沉的傍晚，窗外下着淅沥的小雨。房间里是母亲与外公的争吵声。乡下要拆迁了，这套房子是外公的母亲也就是老太太名下的财产。后来老太太去世了，一直住在这屋里的外公的弟弟带着妻子去了青浦。现在拆迁了，他们认为这套房子是他们的财产，要求分配财产。母亲与外公意见相左，吵得不可开交。“我告诉你，我弟走时迁走了户口，也声明了不再和我们有任何瓜葛，我要找村委理论！”外公红着眼睛，脖子上青筋暴起，吼道。母亲坚决不同意。外公之前去理论已经吃了亏，再谈不拢就要打官司了。母亲认为应该息事宁人。外婆极力劝阻着他们，但谁也不听。“再不行，我要去北京，找*理论，我就是把这一身老骨头，拼了也在所不惜！”外公气愤地叫嚣，满头的白发抖动着。这时外婆牵起外公的手：“老伴儿，你都一身老骨头了，拼什么呀，不要去，啊？”外公一把推开外婆，外婆撞在门上，瘫倒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外婆那枯瘦的身影在灯光的照射下拉得好长好长，好像风一吹就会倒。外婆的一生极其悲苦，我并不很了解那些年的事。当时我才七八岁，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外婆，总觉外婆身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悲惨的故事。
琴声突然激荡起来，进入了高潮，是一种有力的，坚强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又想起另一个画面。
拆迁之事结束后，外公整个人都变了，甚至有些疯癫。外婆照顾着他的衣食住行，每次看见她，她的脸上总有淡淡的笑容。有一次外公不见了，那是深夜一点多，外婆把我们都叫醒，说外公不见了。我看见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恐惧。我们一家人开始焦急地寻找，小区里没有，家里没有，乡下也没有。外婆一个人坐在灯光的阴影下显得格外苍老，脸色苍白苍白的。客厅里静静的，时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家里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两个小时后，母亲回来了，身后是外公，他去河畔钓鱼了。一切又归于宁静，大家都去睡觉了。我偷偷地溜到庭院里想找我的小皮球。庭院里静静地团着一个身影，吓了我一跳，是外婆。她弯着腰，用双手环抱着自己，轻轻啜泣。她呜咽着，悲恸在喉头滚涌，极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像头受伤的老兽。我突然觉得那个脸上挂着笑容的外婆是个无比坚强的人。
琴声戛然而止。我静立着，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背影。我明白了，要在琴声中投入感情，那才是活的音乐。刚才我聆听的那是外婆灵魂深处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