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昏黄时分,隔着一片厚厚的茶色玻璃眺望远方,银辉如瀑,万家灯火。闪动的霓虹装点着夜的华章,那些星星点点的温度里,似乎涌动着一条汩汩流淌的河流。
随手拾起史铁生的那本《我与地坛》,一段被我用笔标记过的文字跃入眼帘:“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每一个字似乎都贪婪地吞噬着我,像是千万利剑穿入,我的心内竟然那样的疼痛,故事里的画面带着我走向最初的记忆。
听父亲说,我出生的时候竟患上了一种很严重的疾病。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母亲开着一个小卖部,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的到来,全家人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的时候,又被笼罩上巨大的痛楚和悲伤。父母挣的钱已经完全不够病摩的折腾,还得向四乡八邻东拼西凑,昂贵的药品也只能暂时缓减我的疼痛。当时镇上有个医生了解我们家情况,就好心劝说母亲,放弃治疗。因为那时父母都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再生养一个健康的孩子,就不用承受生活的如此重负。
母亲的固执将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我挣扎着,奇迹般地顽强地活着。在我小小的记忆里,我总是看到母亲在流泪,她的泪总是在我抬眼的时候,竟然会变成一朵泪花。大约两岁的记忆里,有一件特别深刻的事情,一直占据着我的内心。有一天半夜被痛醒,我扭动着,在被子里不停地颤抖着。母亲因为我的病,向来养成了睡得浅的习惯,她一把将我抱起,看到我痉挛的身躯,瞬间便意识到了严重性。那时父亲正在外地出差,母亲不由分说,给我裹起毯子,冲向茫茫的黑夜。那时的镇上没有路灯,母亲试探着走着,还得一路小跑。那个静得出奇的夜里,出租车都很少。而且我们当时的那个镇上治安也特别不好,经常会有安全故事发生。母亲背着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她试图能拦上一辆出租车。汽车的尾灯里放出幽幽的光,在母亲的眼里看到是无尽的希望,然后又会是无尽的绝望。那些呼啸而过的车,在暗夜里特别刺耳。与其这样等待死亡的降临,还不如?母亲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背着我,迅速地移到了马路中间,她紧紧地裹紧我,像山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时迎面开过一辆汽车,母亲尖叫着,“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凄厉的声音,在夜空里显得格外痛彻心扉。在母亲的苦苦哀求下,一位好心的司机终于答应将我们带到医院。医生告诉母亲,如果再晚上半个小时,真的就阴阳两隔了。
多年后,我的病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我可以和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上小学,读中学,我还能自豪站在领奖台上,向母亲挥动我有力的双臂。还能写下许多优美的文字,来祭奠我的那些“光辉岁月”,曾经苦难的日子,在我们的生活中,竟成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为我们提供着幸福的源泉。
也许,这是母亲预料之外,也有可能是她意料之中的。因为冥冥之中,也许有神灵的指示,让她将这份源源不断的爱照耀进我的心底,因为母爱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她流经我的一生,给予我最温暖的庇护,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