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个很奇怪的人。
比如我莫名地喜欢玻璃糖纸。这些块儿八角的在阳光下闪烁的小东西,平平仄仄地发亮,晶烁烁地,犹如表妹瞳仁中的光。
对玻璃糖纸的喜爱,源于对表妹的疼爱。这小家伙很爱吃这种糖,但每次剥开一颗糖,总会先往我嘴里塞一颗。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得很亮堂。我总被突如其来的玻璃糖纸甜到,甜的溢出心口,伸手揉揉表妹软乎乎的脑袋。她又笑了,笑的像玻璃糖纸一样晶亮。
我和表妹爱收集玻璃糖纸。剥开后的糖纸邹邹巴巴的,像落满沙的土丘,在阳光下炙烧着。我们拿来比胳膊宽度还厚的词典,“咚”地扔在床上,一张一张将糖纸排成九宫格,又“咚”地将词典撂上去。往往是未压平几片糖纸,却被掀起的风吹飞了许多。表妹总会“嘎嘎”地笑,我便故意“咚”“咚”摔几下词典,玻璃糖纸飞得满床都是。表妹一个猛扑跃上床,打几个滚,玻璃糖纸纷飞到床下,如几只栖留的蝶。
我亦不知玻璃糖纸的玩乐之处,只是那清晰透明的简单,那着上时光的透色,可供我和表妹消遣一下午。
乱舞的玻璃糖纸大多会被再捡拾回来,再不任意糟蹋,而是细心地用手掌侧一张张铺盖过去压平,叠在一起。一些遗落的糖纸会在灰尘扑扑的角落中被拾起,拿去用清水冲洗干净,再叠成一座玻璃色的小山。薄薄的糖纸一张张积累,略厚的一叠,可爱得使人怜惜。于是便翻箱倒柜地搜出一个有些生锈的铁盒,将糖纸全部压在重物底。我抱着表妹,将她托举很高,将铁盒轻置于书柜顶,与灰尘共生,如一个秘密。
渐渐地,表妹临别的日子眼看到来。小家伙脾气其实很大,也很倔强。记不清那日她犯了什么事,总之惹恼了母亲。本与我不相干,可这个年龄连十位数都不到的小家伙竟出言不逊,实在令我惊诧。她跪在椅上哭嚎,见我走近哀叫更甚,如仗了势般。我扬手,她怕是误以为要被我安抚,谁知是落在脸上的三记重重的巴掌。
她惨烈地号啕,变本加厉。我转过身,闭上眼,眉头皱得像玻璃糖纸。
她走的那天,没像曾经那般与我亲热,穿鞋出门时抬头畏畏地望了我一眼,又极快地收了目光,逃也似的走了。
我一直凝重地杵在门口,望她走,望她摇摇晃晃地远了。一直没有说话,恍惚看却飘忽起玻璃色的糖纸,如卷地风起的落叶。
我再没管过那盒玻璃糖纸。我和玻璃糖纸自那后再无交集。因为表妹惧惮躲避的目光,让玻璃糖纸扎碎了我的心。
有天我忽然想起那个铁盒,便翻找起来,扬起一阵岁月的尘埃。可————
可玻璃糖纸一张也没有了。铁盒像浩劫一般将风景消失得十分彻底。
我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