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时了。推开静静掩着的家门——那一扇沉厚的暗红的木门，总是不厌其烦地像等候我归家一般虚掩着。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把小小的屋子照得无处可躲，墨绿的旧沙发和泛黄的墙纸就显得极为扎眼。奶奶一个人陷在绵软的沙发里，肿眼皮挤得她的眼睛看不清了，我在一旁也看不出她是在盯着电视屏幕里的花花绿绿还是兀自打会儿瞌睡。兴许是听到我关上门以及将书包放在桌子上的窸窣响动，奶奶一下子坐起来，边摸索着将脚踏进拖鞋，边叫我把菜从泡沫箱里端出来。眼角瞥见奶奶缓缓站起身的吃力姿态，一股淡淡的咸酸味儿就不停从哪里冒上来。
“你爸你妈不回来吃了，老头子刚刚就自己乘车回乡下去。”当奶奶坐在我对面正要拿起筷子夹菜时，突然就这么对我说。平时满溢轻松的饭桌此刻变得沉闷不少。新炒的莴笋和热过的鸡汤被奶奶推到我面前，而只有昨天吃剩下的菜头就着放了几天的腌咸肉被奶奶夹进自己碗里。孤孤单单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一气氛。有些时候奶奶会突兀地聊起邻居家和麻将桌上的鸡毛蒜皮，嗓音沙哑，说着说着便会自顾自笑起来。而我也就只能在笑声中附和几句，接着也牵起插不多的微笑。桌上的欢乐气氛便也能维持一阵。口中是鲜浓美味的鸡汤，耳边奶奶仍旧絮叨着一整天如何如何，微微便有些安心。
见奶奶停下说话抿了几口枇杷酒，我也将那一碗鸡汤推到奶奶面前，嘴上却说“这么大一碗汤一个人喝不掉”。奶奶眼中看不清什么神采，笑着说，“这几天念佛吃不得荤的。”“那就吃点莴笋好了，放到明天早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坏，”奶奶一直看着我扒着饭往嘴送，也夹了两片莴笋尝味道。外边的天黑得快，饭桌上时间却过得漫长。我望着奶奶继续絮叨溅着唾沫，细细咀嚼嘴中温热的饭粒。那一种恒久就好像在永远平行的行星上一样。
吃完饭后，我直接把碗放进水池台里。奶奶还要吃很久，我知道她每次都要先喝几口酒再吃饭，并且会把那些觉得第二天我们也不会吃的东西都吃干净。本想就这样去书桌上写作业，可一回头望见奶奶臃肿的背影又挪不动脚步。镂花的木椅子把她腰腹上的赘肉勒得一道一道凸出来，也不知坐得有多难受。不自觉暗暗叹一口气，我转回身把水池里的碗筷拿起，用灶台上的竹刷仔仔细细刷干净，再悄悄地打开自来水管冲一遍，接着便“蹑手蹑脚”摆进了碗筷柜子里。奶奶依旧是吃一会儿发一会儿呆，应该没有看到我做了什么小活。写作业的时候心情突然间舒畅了许多，虽然这么一直低头写字，也看不见奶奶进厨房看到碗筷洗好的景象之后的是何神情。
我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种感觉，暖暖的，柔柔的，无时无刻不在我的生命之中。淡淡的幸福是烛火，就是在我回家之时在黑暗中点亮的烛火。它默默地燃烧，默默地将前方的光明填满我生命的角落。我的奶奶，我的家人们，只是陪伴在我的身边。而我们互相给予的温暖便足够抵御严冬的寒风。不是苍苍天幕寻找落点的孤鸟，不是茫茫雪原上寂寞前进的旅人，这，便是所谓的幸福，所谓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