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棵桃树,春风来时,漫天尽是扬起的桃花。我总在这个夺目的绯红之中,慵散地靠着几案画画,时而画画天空,时而画额心点了红的古典美人。累了便数数落在画纸上的桃花瓣,看它们自瓣根延伸的粉红柔嫩。困了便在淡淡芬芳中微闭双目,做一个美好的梦。日复一日,直到花朵落败,还能嗅到它们似有若无的清香。
习惯这样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是何时开始的。爷爷告诉过我,这树是他为奶奶栽的。奶奶最喜桃子,更喜欢这一树绚丽的桃花。桃花每每开得漫天绯灿时,奶奶便在树下将一朵一朵绯色绣到衣服上,丝帕上。我看过奶奶的刺绣,它们都睡在一口大大的雕花箱子里,鲜艳、饱满、绚烂。它们在阳光下,会散发出岁月流逝的味道。柔软光鲜的刺绣里,饱含着一个静谧的女人一针一线的缜密情思。奶奶已去世多年,它们依然如旧。我想,它们是在活着奶奶遗下的岁月,所以,从未开败。
当桃子成熟时,奶奶会将它们一只一只洗净,剥皮,细细地切成桃丁,加了冰糖做成饮品,等爷爷归来,一起畅意而饮。爷爷讲起这些故事时,混沌的眼中又透出清而暖的笑意。也是,奶奶做出的美味,经过了时光与感情的酝酿,哪里是这些超市买回的饮品所能比的呢?况且,如今他孤身一人处于儿孙之间,没了奶奶,也吃不出那种熟悉的味道。美味少了一味,便不再美。无论它如何可口,也终是太平庸。
爷爷说,这树下有奶奶的影子。我却如何也找不到,但爷爷总是一瞟便能指出:“喏,就那儿,你奶奶在花开时绣出了最后一朵桃花。”就好似奶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
若说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一家人欢聚一堂,那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便是被一个人永久的爱着。这爱如同碧叶,纵使花瓣已落入土中,也还会记得叶的无微不至。而叶,便在衰老的时光中,怀念花开花败的日子。
这一世,只求同桃花般,寻找属于自己的叶。得一心上人,白首不相离;旦日离翼飞,相离不相忘。在我们共同的岁月中,静静陪我赏一树春华秋实,细听春风细语,等得花开花落,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