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搬了三次家,
第一次从农村搬到县城,和大舅一家生活在一起。舅舅外出打工,家中只剩外婆和妹妹,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外婆卖掉了乡下年迈的老屋。说是外婆的新家,却是旧房。深黑色粗糙的水泥地,简单的木家具。好在房子宽敞,能让我们兄弟姐妹五六个孩子活动活动筋骨,从厨房追到客厅,再从客厅撵到楼顶或院子。到处都是吵闹声,急促的脚步声,毫无遮拦的笑声,甚至小弟被抓后的尖叫声。即使是冬天,这声音也能搅动冷却僵硬的空气,使整栋楼房的居民都感到温暖。但绝不能太闹,比如大中午的玩捉迷藏,在家里比赛跳绳、踢毽子等剧烈活动,就有“扰民”的倾向了,也为此没少挨骂,但即使是受罚,一个小时后又野性突发,率领“儿童团”向楼下的菜地进军了。
夏天热,我们反而更愿意呆在外婆家,更愿意听电扇吱吱呀呀的唱歌,从舅妈那里讨得几块钱,大汗淋漓地跑到街上买来冰棍解暑。我喜欢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看动画片,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学。小学放学早,就一路狂奔回家,并排坐在窗前画夕阳。卧室的门是木制的,刷过红漆,我们把它当作黑板,模拟出一个课堂,我是老师,他们是学生,教他们写字、念诗、画画。冬天大多是在盼望新年的日子里度过的,鞭炮声一刻也不曾停止,迎接在外工作或学习的亲人们回家,每到过年,这房子的大,就派上了用场,三四家都聚在一起,围着火炉看电视,或唠家常。外婆总是慈祥地笑着,看着儿孙满堂,也应感到格外的欣慰和幸福吧!
读初三那年,外婆又搬家了,真正的新家,如我所憧憬的那样,漂亮的布局,光滑的地板砖,雪白的墙壁,精致的家具……和以前那套房子真是天壤之别了。去年春节,我们几家人又聚在了外婆的新家,吵闹声没有了,脚步声没有了,听不到鞭炮了,看不到孩子们相互嬉戏的场景了。对面是陌生的邻居,一扇防盗门隔开了两个世界。我隐约觉得年味儿淡了,我们找不到可以追逐打闹的场所了,也没有心思追逐打闹了,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可是我脑海中总时时浮现童年的画面,当老家还在大庙那个宁静的山村时,我度过了一段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穿着一件满是汗渍的衬衣,在田野上奔跑,将足迹撒遍了山冈,夏时去山中摘野果,冬天便去踩落叶。我记得瓦房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凸凹不平,是玩“老鹰抓小鸡”的好地方,白天有暖暖的阳光,就拿几把椅子坐在阳光下,泥土的清香被阳光烘烤后慢慢地进入我的鼻腔,把整个身子都暖热了。田野前有一条浅浅的小河,只能没过小腿,我们常常在河里抓鱼,不仅是孩子贪玩,即使是上了高中的哥哥姐姐也都忍不住挽起裤腿加入我们的行列。
我多么希望外婆一直住在老家,我就有机会再回到那个老宅,重拾儿时的快乐。自从她搬来城里,我就没有再回过那里,反而是一幕幕远去不再清晰的画面时常让我回味。可我的想法不是太自私了吗?农村的生活条件远比不上城市,怎么能让外婆一辈子都留在大山里呢?作为子女,都想让长辈过得舒服些,经过一次又一次家的变迁,终于摆脱了以往的贫困生活。然而,我们在白天追逐理想生活后,又独自一人在夜里留恋往年的光阴。是如今的生活其实并不理想,还是人性中单纯的怀旧呢?
简评:文章氤氲着一种怀旧的温馨。外婆居住的家是越“变”越好了,“我”的感觉却是越“变”越差了。长大的成熟、人心的隔膜、丰富的物质生活、沉重的生存压力,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幸福感,反而失去了相对贫困时期的简单快乐。“是如今的生活其实并不理想,还是人性中单纯的怀旧呢?”这令人深思的结尾一问,不仅是写作的技巧,更是对我们每个人灵魂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