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像平日里的无数个下午一样,你在阳台上悠闲地浇着菜,等待她放学回家。当不远处的小学隐约传来下课铃声时,你便习惯性地往下张望。在如潮水般涌出校门口的人群中,你准确无误地分辨出了那个穿着簇新的棉衣、背着小书包、胖胖墩墩、蹦蹦跳跳的小身影。你放下心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微笑。
突然,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截住了她,半哄半骗地塞给她一粒小糖片。她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收下。
你像是遭到了当头一棒,想要赶紧做些什么。但在当时那个奇怪的场景里,你惊恐地发现自己犹如被施了魔咒一般什么也做不了。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懵懵懂懂地在男人的诱骗下吃了小糖片,看着她没有任何反抗地被那个男人抱起,拖上早已等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
你慌了。你想要大声喊叫,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声音;你想要飞奔过去,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而僵硬。
你又急又怕。恐惧、担忧、惊惶、急切……这些情感像是恶魔附身一般死死地缠着你。你不能呼吸、无法脱身,你沉浸在即将失去她的巨大恐慌中,你无助地看着面包车绝尘而去,恐慌瞬间变成绝望,你倒地而哭。
无尽的悲伤,让你哭得虚弱不已、疲惫不堪。恍惚间,你朦胧胧地睁开酸涩的眼睛,却发现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织了半截的红毛衣,墙上的挂钟正缓缓指向一点四十。你感到十分困惑,经历了思绪的一片混乱之后,才渐渐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而此时此刻,你的泪水依然止不住地往下落,一方面是仍未从失去她的恐慌中完全缓释出来,从而泪流满面,另一方面是揣测她安然无恙的如释重负,因此喜极而泣。
她正好午睡醒来,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却看见你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兀自抹着眼泪。
她十分惊异。在她幼小的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是一个无所不能、铁骨铮铮的奇人,为她遮风、为她挡雨、为她解救于无助之中,为她闯的祸善后,并且从未见过你因任何事情流过一滴泪。她犹豫半晌,才怯生生地上前问道:“外婆,你怎么了,你哭了吗?”
你沉默了许久,才语无伦次地给她讲述刚才的那个梦。你心有余悸地回忆着梦里真真切切的恐慌与不安,又一次无比严肃地警告她注意安全、不要与陌生人说话,你流着泪拉着她的手说:“外婆真的以为把你给丢了……”
她却嗤之以鼻。她当时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却自诩十分有主见。对于你的梦和那些重复过无数次的训诫,她不以为然,甚至说,真可笑,你觉得我会有那么蠢吗?
你低头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她背起书包走出房间。
你日复一日地老去,她日复一日地长大。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再次回忆起你的那次哭泣,和你做的那个梦。她回忆起那天中午你布满丘壑的脸颊上浑浊的泪水,回忆起你讲述那个梦时心有余悸的神情,回忆起你因受到打击骤然显出的老态……她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再不以为然地转身离开。她会抱紧你,郑重其事地向你保证,她一定会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完全按照你的叮嘱去做。她不会再让你在泪水涟涟中醒来,不会再让你在惊慌失措中悲哀。她希望永远活在你的视线之下,也希望你能永远活在她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