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和爹一起进了理发店。
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几乎一夜之间,头发就不约而同地蹿了上来。我看着镜子中因嗜睡而变得像个山包的头发,冲着爹喊:“我剪头发去了!”
“等等,咱俩一起去!”出乎意料,这次爹竟然应了一声。
我心头莫名的一震,上次,爹和我一起去理发,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大概有五六年了吧。五六年间,我总是一个人去理发,白云苍狗,街道的变化不是一点半点,唯一不变的就是街角那家理发店。
幸好理发店没有变,因为每次去理发,落下的不仅是头发,更是对一段青葱往事的回忆。只是,这些片段中,唯独不见爹的影子。在依稀的记忆里,爹仍和以前一样高大,头发仍和以前一样打理得又黑又亮,腰背仍和以前一样挺直。
我又坐在了理发店的椅中,闭上眼睛,享受着剪刀在头顶翻飞带来的惬意,脑海中又浮现出儿时和爹一起去理发的情景……
儿时每次看着自己的头发,总不能释怀。或许是遗传的缘故,我有着和爹一样的头发,干枯毛糙,像一堆乱草。每次头发都在不经意间陡然“升起”,以致每次都被爹一个肩膀扛起来,直冲理发店。我理发,爹就坐在我身后,一边看着儿子即将被“搜刮”成一片空地的头和肥嘟嘟的脸上的泪珠,一边愉悦地抽着烟,优雅地吐着烟圈。
那时,爹的脸庞坚毅瘦削,一头原本干枯蓬松的头发也被喱打理得乌黑发亮,映着他雪白的衬衫。爹坐在椅子上,一边默默地享受着他的烟,一边观赏着儿子的光头。
“好小子,不错,挺精神的。”爹每次在我剪完头发后,都会这么说。
“小伙,你看看怎么样?”理发师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来。
我睁开眼,准备看看自己的发型。不想,镜中,爹正在我身后
那是他吗?
胖了,厚厚的高领毛衣衬着他发福的脸,曾经透亮飘逸的黑发不见了,只剩那像荒草一样东倒西歪的头发,两鬓竟已斑白。坐在那里一手托着通红的腮帮子,一手夹着烟快要燃到了尽头的烟。
这是当初那个高大伟岸,背着我一口气直冲理发店的爹吗?怎会变得如此苍老、平凡?
看着镜中的爹,我忽然想起他把我扛到理发店时,我问他的话:“爹,你说,你什么时候变老呢?“
爹放下我,叉着腰说:“等你长大。”
当时我可能并不知道,原来,长大,付出的竟是如此沉重的代价。原来,如火的岁月正在荼毒着爹的年华,无情的时光也在舔舐着爹的黑发。
母亲生病住院、我的小升初、再是中招,这些犹如千斤的巨石压在爹的身上,弯了的,是他的腰;累了的,是他的心。就连原本的一头青丝,如今竟也覆上了点点“雪花”……心念至此,看到镜中的自己竟有些模糊了。
我走过去轻轻拍醒打盹的爹:“我剪完了,咱回家吧。”声音似乎是一种强忍着的哽咽。
爹看着我,吸了口咽,刚想说什么,却不料猛地被呛到了:“不……咳咳……不错……挺……咳咳咳……挺……”
“挺精神的,挺精神的……”我心里默念着话,和爹飞快地离开了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