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天温州确诊的又加了六十几例了!”
上午十一点了,姐姐还和我一样躺在被窝里,看着新收到的消息,和老妈扯着嗓子喊。
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才揉揉睡炸毛了的头发,把自己从被窝里拽出来。换上宽松毛乎乎的睡衣,刷牙洗脸,踢踏一双棉拖鞋,下楼。
爸爸在厨房做饭,爷爷奶奶坐火炉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烤烤火,唠唠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听的清农村特有的大铁铲翻菜时和那口烧着木柴的大铁锅发出“唰唰唰——”的摩擦声,木柴燃烧“噼里啪啦”的轻微的爆炸声,甚至感受到风从底下的口子灌进去的“呼呼——”声…… 热闹又安静。 看来今天又没有人来。
刚起来有点口渴,我拿起厅堂里,那个摆在大门旁边茶几上的水壶。我端着茶壶去厨房烧水,爸爸见到,顺势接过,接了水顺便放了点茶叶。
“去把茶几底下那盆子里的茶杯都洗了,今年没怎么喝茶,等下和你爷爷要喝点。”爸爸念叨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那么麻烦干什么,你我两个人两个茶杯就可以了,谁没事这时候出来溜达。”我刚要动,爷爷操着一口温州话淡淡地接上。我看他拿着火钳翻了翻木柴,盯着火炉里燃烧的木柴愣神,竟有些落寞。
我忽然想起来,每年回家过年,一家人吃完午饭,爷爷就双门大开,门侧的那个木茶几移到门口,周围摆上一二条红木漆长椅,两三张靠背小竹椅,茶几上摆上茶水,坚果水果盘,有时一家人都围着,嗑嗑瓜子,唠唠家常。有时只有最爱喝点茶的爷爷爸爸两人。
我们村子小,整个村的人大家互相都认识。总有亲戚朋友路过,很多也是一年回来一次。他们大多也是吃完饭后出来溜达的,瞧见了我爸爸爷爷,毫不客气地坐下,抓起一把瓜子,加入话题。
那时候总是太阳最暖和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层暖光,谈着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诉说这一年对家乡的变化和思愁。
午饭终于做好了,被一个个叫去洗手后,一家人终于围到一起吃热乎饭。奶奶夹了一块麦饼给我,说:“尝尝味道,隔壁阿姆做了拿来放在门口的,还微信发给我叫我等下记得开门拿。看看阿婆做的好吃还是阿姆做的好吃。”阿姆就是阿姨的意思,阿婆就是奶奶。也就这次奶奶这样问,以前隔壁阿姨总是在我们正吃午饭的时候从大门进来,拿着自己亲手做的麦饼,叫我们赶紧尝一尝。要是当着她的面,奶奶可不会问这样可爱的问题。
吃完饭,爷爷和爸爸果然还是坐在茶几边上喝茶,但这次,没开门。父子两个坐在一条长椅上,爸爸随口说上几句,爷爷随口应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大人们叫我们尽量少出门的,在家已经不知道憋了多少天,终于还是想出去溜达一下。和姐姐难得捯饬了一下自己,拉上老弟,戴上口罩,和坐门口的老爸磨了半天,还是出门了。
村子在半山腰,没什么人出入,也没有什么情况,唯一一个从武汉回来的一直在家隔离,十四天隔离观察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没出现什么问题。
我们顺着石阶走,一直走到山侧公路,一路上没撞见一个人。没人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唠嗑,没有小孩贼兮兮地盯着你,捂嘴笑,我们自然也不必慌张地找炮。看到的大型活物大概只有铁栏里围着的鸡和守着鸡的那只大金毛。风还在追逐云,竹林里的翠竹依旧塌着腰,林间“嚓嚓”的声音闪过,又不知是什么小动物调皮地玩闹。这片土地,被自然掌管着,仿佛世世代代都不曾改编。
终于开过去一辆小货车,车里的人按辈分来说,我得叫爷爷,他戴着口罩,车开得很慢,车窗半开,看见我们,亲切地和我们打招呼:“出来做什么啊?咋这时候还在外面逛啊?早点回家。” 我们忙应着,等他走后,我弟告诉我们,爸爸告诉他,那个爷爷是最近村里巡逻的人,前天和老爸去拜佛的时候,见过一面,也叫我们赶紧回去,说温州现在也算重灾区,拜佛不差这一次两次。
我们沿着公路走,直到看见村头的那个石雕大牌坊。那地方竟然拿着木桩子拦着了,牌坊边坐着另一位爷爷,一样带着口罩。我们走上前,他以为我们要出村,赶忙拦下我们。 “不能出去了,出去了可就不让你们进来了。”爷爷半开玩笑地说,“现在情况特殊,村子已经不让进人进车了,只准出不准进,你们啊,也赶紧回家,再等会,天也要黑了。”
我们见也确实不早了,便掉头回家。卡着饭点到家刚好吃晚饭。
夜深,人静。
这个年的夜,比以往更加安静而沉重。
小村庄放了烟花,大家的愿望忽然都相似起来:“愿所有人安好”。 当过兵的爷爷听到军医去武汉时说:“这是责任啊。”
一起看完那些穿着尿不湿工作,不愿意浪费一件防护服,年夜饭只有饼干蛋黄派,被口罩勒的脸上都是小口子,除夕请愿去武汉支援的护士医生,我们都湿了眼眶。我问一直想让我当医生的妈妈,还想让我当医生吗?她眼眶红彤彤的,说道:“你要是有一天也能帮上这样的忙,我会很骄傲。”
我们商量了一下,给武汉慈善基金会捐了一点绵薄之力,然后互道晚安,闭上眼。 希望明天会有好消息。